监狱里的服刑人员普遍文化比较低,还有一部分文盲。很多年前,全国监狱就开始进行“三课”教育,就是思想、文化、技术教育。其中思想课由警官担任,文化课由罪犯教员担任,技术教育由各监区自己组织进行。
文教的教研室负责“三课”教育,小报室负责办报纸,文艺队负责演节目。本来分工很明确,但是监狱有十六个监区四千多人,教研室的十几个教员不够用,就把小报室、文艺队文化水平高一点的都抽出来或多或少地带点课。我带了两门数学,一个是二监区、一个是四监区。这样,我就有了两个改造岗位,一个是小报编辑,一个是罪犯教员,每周一、三、五晚上到各监区上课。
二监区有两个我的同案,小晨和小周。小晨是和我一块送过来的,三个月的入监教育结束之后,我下队到文教,小晨去了二监区,小周则是另一所市管监狱与我们监狱合并后调过来的。
二监区有五百多人,主业是服装加工。每天像打仗一样是这些生产监区共同的风格,早晨五点半就得从床上爬起来,揉着惺松的睡眼摇晃着到走廊上报数,回来洗漱、吃饭、抽烟、整理内务、打扫卫生等一系列工作就一个小时。这就需要讲究点统筹方法,合理安排。你想啊,几百号人,就两个卫生间,二十来个坑,要是跑得不快那就得顺腿而下了。
六点半,小晨和小周半眯着眼睛进入车间,一刻都不敢停顿,缝纫机开始嗒嗒作响,制版-裁剪-缝纫-熨烫一条龙。每个人都有任务,干不完的要扣分,扣分累积到一定程度减刑就泡汤了。小周和小晨都是三十来岁,膀大腰圆,正值壮年。小周跟着干了半个月就适应了,但小晨这个粗手大脚的大块头,速度咋也提不上去。生产监区的奖分是跟生产挂钩的,小晨前几个月就得了个基本分5分,奖励分毛都没有。
这样一直干到中午,中间有一次十分钟的抽烟和解手时间。下午吃完饭就又出工了,不加班的情况下也得干到七、八点,要是活儿紧,那就没有点了。干毛衣编织的六监区,厂家有时任务催得紧,加班就不用说了,08、09年的时候经常玩通宵。有一次干到半夜两点的时候,队长让去解手,吸颗烟,鼓鼓劲儿接着干。犯人从早上一直站着拉机器拉了一天了,这会儿早已筋疲力尽,哪还顾得上解手,往身边装原材料的大塑料筐里一躺,一会呼噜就起来了。“起来,起来……快点,完不成合同谁也别想好过。”十分钟之后,躺倒的“驴子”们被叫起来接着干。有的实在太累了,打个盹儿,脑袋一耷拉,忘了机器上是有针的,额头上顿时一排针眼,血珠冒出来,清醒半个小时没问题。
监狱对外宣称都是八小时工作制,其实干下来基本上都得十一二个小时。小周本来话是很多的,可一进入车间,就埋下头,缝纫机蹬得日日叫。没办法,任务干不够,日子就不好过了。
我去二监区上课的时候,在教室里见到了小周和小晨。他们两个原先都是爱丁堡的保安。小周倒还是老样子,笑嘻嘻地让烟。原先很健壮的小晨现在黑瘦,耷拉着脑袋走过来,有气无力地跟我打招呼。我靠,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居然白了一大片。与我、小周两个光棍汉不同,小晨有老婆,还有一个已经六、七岁小名“孙悟空”的儿子,失去自由的郁闷、劳动的不适应加上对家人的思念,几种因素内外交困已经摧垮了他的精神。
看着奄奄一息的小晨,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因为他曾经是一名叛徒。当年案发后,我、小晨、小周、小禄、文彬、明明几个人在一个小旅馆躲了一夜,第二天,小晨接到他哥哥的电话,便独自一人回家了。对了,他哥哥是一名交警,好像还是个小队长。
剩下我们几个人一合计,在新乡呆着太危险,跑吧。文彬提议回他的原阳老家,他家还有一处老宅子,没人住,先在里面躲几天。几个人也没地方可去,便搭车跑到原阳。到家后文彬骗母亲说是公司放假了,几个朋友一块回家来玩,文彬母亲很高兴,张罗着做饭,炒菜。几个人吃饱喝足,小周担心小晨在新乡出事,便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这边已经找好安全的地方,过来避一避风头吧。小晨说现在就过来。路上,小晨一直汇报着自己的行踪,到车站了,上高速了,快到加油站了……好,来接我吧。
至于结果,我不用说大家应该都猜到了。新乡至郑州高速路原阳段一家加油站旁,小晨带来的警察将我们几个一网打尽。小周身手好,警察一下没按住,他转身就跑,警察直接朝天鸣枪,小周站住了,追上来的警察一拳打在小周脸上,鼻血滴答滴答流下。几个人被抽去皮带,打上背铐,押回新乡。
但是,小晨煞费苦心的立功表现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减刑,他被判了十二年,比我还多一年。所以刚入监的日子,我每天都可以见到小晨,但不冷不热。现在时间也过去了这么久,我已经恨不起来了。况且能跑到什么时候,最后还不是一个被抓的结局。
“嫂子有消息没?”我换个话题。嫂子就是我的老板娘,被判了无期。“上次家人来接见的时候听说送到了省女子监狱,但具体在那个监区就不知道了。”小周应道。“下次家人来接见的时候问一下。”我对小周说。小周和嫂子老家是一个村的,应该知道一些情况。“嗯,如果知道地址了你就帮我们写封信吧,我们文化水平低,写不好。”小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