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生,你出来。”孙科长把我叫到走廊上。“你是不是给《都市报》写过一封信?”“是啊。”我有些诧异,他怎么会知道?这里面会有什么问题?
事情是这么回事。当年在省城打工,我无聊的时候喜欢翻翻《都市报》的倾诉版块,入狱后我当然知道这段感情已经完了,但我还是想做点什么祭奠一下那段逝去的爱情。教育科为小报室订有几份社会上的报纸,但没《都市报》,我看到《都市报》也有一个情感倾诉的版块,于是我便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经黄队长同意后,邮寄给了负责这个版块的记者王红。
“作为小报室的一员,你知不知道?监狱所有外发的稿件都要有教育科或者办公室的签字和盖章才可以。”孙科长声色俱厉。这我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有点小题大作,“孙科长,那个不是新闻稿件,只是我自己单纯的一个情感倾诉而已,和监狱无关。”孙科长冷“哼”了一声,“我知道,那也不行,必须提前向教育科汇报经过批准。”我心里说,是你们害怕服刑人员向媒体泄露一些监狱的丑事吧?但我这种情况显然是程序性而非原则性的问题,也就好解决了。我低下头,作痛心疾首状:“孙科长,我知道错了,我就是想给自己的感情留个纪念,绝无其他想法,要不你看一下原文?”我说着回屋打开电脑,找到那封名为《爱情走了,友情还在》的电子稿。
看完信,孙科长态度有点缓和:“昨天《都市报》的王记者给我打电话了,当时我吃了一惊,犯人居然私自和媒体保持联系?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对了,她有时间会过来采访,你先准备一下吧。”
没想到真会来,还来得这么快,我想应该是“罪犯”这样的字眼还算有点噱头和警示教育意义吧。她都会问些什么?我该怎样回答,会不会对我的改造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这是我第一次接受记者采访,心里有点忐忑,但又一想,虽然没有接受过正式采访,但经常下监区采访别人啊,好歹也算半个新闻人了,哈哈。
第二天,赵队长绷着脸来到监舍问我到底怎么回事,记者都找上门来了?我把与孙科长的谈话又复述了一遍。他“哼”了一声,让我打开电脑,看了看没吭声,然后把我带到了教务中心。在小报室,我见到了孙科长陪同的晚报记者王红。
孙科长简单的介绍之后,王红在我对面坐下,开始了采访。内容很乏味,无非就是证实信里提到的情况。最后,王红问到了一个问题:“你还相信爱情吗?以后你对爱情是什么态度?”我仰起头,天花板上的一根灯管忽闪着眼睛明明灭灭,我坚定了口气:“当然相信,一个萝卜一个坑,时间到了,爱情自然会出现。”我很轻松地回答。也许,王红会想当然地认为,我入狱后恋人没有等待而是离开,经历过这么一段感情的人会不再相信爱情,甚至爱情观会发生畸变。但她不会了解,经历过牢狱之灾的人,思想会变得异常坚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我有一个请求,不要用冷菲的真名,她家就在这座城市,我不想给她带来丝毫的影响。王红答应了,分别时,她很自然地要与我握手,我有点迟疑,看了一下孙科长点点头,才伸手迅速握了一下。NND,这个鬼地方把人改造成什么样子了,跟女人握个手这种小事都得琢磨一下是不是违反了监规狱纪。
回到加班的监舍,我点了支烟,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我戴上耳机,电脑里播放着阿桑的《寂寞在唱歌》,你听寂寞在唱歌,轻轻的,傻傻的,歌声是多么残忍,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
省人大检查的时间推迟了,盘鼓队解散,各自回到自己的监区干活。经过半个月的日夜奋战,报纸也补齐了。关键是经过这次加班,我对方正排版软件的操作已经相当熟练了,写稿问题不大,但很纠结。一般来说,一个正常人看事情会正反两方面看,而监狱里的新闻就像社会上的党报一样,只允许表达正面的,其他的观点都必须屏蔽掉。刚开始我很不习惯,每次写稿都别别扭扭的,总感觉没写完似的,但必须强迫自己适应。我把一本《新闻写作技巧》过了一遍,又把从2008年到2008的《中河报》合订本从头到尾仔细翻了一遍,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前辈们写出来的稿子,无论监狱搞什么活动,最后都是促进了服刑人员的改造热情,增添了服刑人员的改造动力……牵强附会、拔高奉迎比比皆是。
怎么办?适应呗!但我不想简单的复制以前的做法。我有一堆臭毛病,但我自认是个简单真实的人,我不喜欢假大空,不管是新闻稿还是其他稿件,我都尽量写得有具体内容。孙浩科长主管小报室,安排我写过一些稿子以后,在省局主办的报纸《新生通讯》上发了出来。当然,署的不可能是我的名字。孙科长很满意。“开始我想你们一块来的三个人,就贾亚岭一个人是学中文的,肯定写作能力最强,谁知道反而是你,是我看走眼了。”
应该说,经过这一年时间的努力,小报室的业务已经没有什么问题。江风和老樊一再告诫我,作为一个没有关系没有背景的年轻人,想在文教这个地方生存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具备别人不能替代的业务能力。没想到,业务能力得到了教育科的充分肯定,但赵队长却没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