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六月,我已经入狱一年了,天气还像去年般燥热,教务中心在小S的统治下,气氛还是那么严肃紧张,但我的心已能渐渐冷静下来。但突如其来的一个消息,让这座监狱陷入高度紧张之中——省人大代表团要来监狱视察工作。
来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在教务中心见过各种身份的视察和参观者,说络绎不绝有点夸张,但两三天一拨儿绝对正常。我他妈就纳了闷了,监狱大抵是差不多的,有什么可值得参观学习的,况且来了之后就是走马观花,能学习到什么?吃饱了撑的!更让人不理解的是有时候甚至是礼拜天也来转一圈,我们都得被拉出来充当他们参观的道具。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相机里这风景区那风景区的图片,我才恍然大悟。哦,这是一种利益交换,打着参观学习的名义实则变相公费旅游。焦作这个地方虽然不咋的,但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国家5A级景区云台山,有全亚洲落差最大的瀑布。你来我这儿考察学习,我负责接待旅游,我去你哪儿考察,你负责。当我把这个情况跟老樊说过之后,老樊笑了。“这样说吧,目前的中国,别说省里、市里,就是在县里,某个局、或者人大、政协,想去哪个地方玩,给对应部门联系一下,自然就会有人接待,吃住全管、临走还送土特产,当然,这是相互的,将来人家过来你也得同标准招待。我告诉你,走遍全中国都不用花一分钱。
见得领导多了,文教学员都已经有点麻木了。来就来呗,谁知道这次监狱发狠了,要求全狱上上下下都动起来,每个监区每个人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整理内务、打扫卫生,监舍、车间、食堂,不放过一个角角落落。教务中心、多功能厅楼前的楼梯全部用盐酸清洗一遍,把人呛得眼泪直流咳嗽不断。随后从监狱花房里拉来了上百盆鲜花摆在台阶两侧,栏杆上挂着欢迎领导视察的彩幅。某个副监狱长提前来看了一遍,当场表态:“台阶两侧的花重新布置,黄花太多,不吉利。”有人在下面嘀咕:“为啥黄花不可以?”昨日黄花啊!过气啦!所以领导都不喜欢。
没办法,教务中心是监狱对外展示形象的一个窗口,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还算体面,没有脏乎乎的鞋底,没有粗暴的喝骂……所以,不管哪个单位、哪个领导来参观,监狱都会把教务中心安排为参观的必经路线。
记得有一次,文教正在车间撕鞋底,突然干部命令,迅速集合,跑步前进。回到教务中心才知道,又是XX领导来视察了。那一次陪同外面领导来视察的是一黄姓副监狱长,一进教研室就皱起了眉头,教研室的人想笑却不敢出声,很明显,他们闻到了一股臭鞋底的味道。
作为对外宣传的一个重要工具——监狱小报,这个时候却处于相当尴尬的状态。《中河报》才出到四月份,监狱决定2009年要加办的一份心理类报纸一直处于筹备阶段,一份也没见影子。原来的小报室组长王来福已经减刑回家,三版编辑王灿在监狱组织的体检中查出肺部有阴影,疑似肺结核,隔离住院了。李丁2009年第二批获得减刑,五月底释放了。只剩下五个人,其中江风不擅长文字,主要是处理图片和做中缝。王龙初中毕业,只会打字,其它的干不了,一个电脑不熟练,只会照相。没有疑问,所有的任务就是孙季歌和我的了。
教育科也犯愁了,这怎么办?时间显然来不及,据说人大六月中旬就要来了。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加班。孙鸡鸡做了一下简单的分工:他负责两份小报的一、四版,我负责二、三版,等于一人四个版,江风中缝,王龙负责输入文字。我、孙鸡鸡、江风、王龙四人抱着电脑回到监舍。干部安排了一个空屋子,三人到教室抬了几张桌子、凳子,把电脑装起来。
“必须在省人大来之前把所有报纸补齐。”这是教育科下的死命令。加快节奏,往死里干吧!我基本上每天都要干到夜里两点才睡觉。
这是我入狱后第一次把电脑抱回监舍加班,没想到以后这样的情况成了家常便饭。
第二天一大早,赵队长来到小报室加班的监舍。“省人大这次来,盘鼓队还要组织起来搞迎接,苏生得参加。”赵队长吩咐。我没吭声,看了一眼孙鸡鸡。孙鸡鸡请求:“赵队长,小报室现在要补报纸,编辑没人了,就剩我和苏生了,你看能不能……”孙季歌知道,一个盘鼓队51个人,少一个人无关紧要,可小报编辑就两个人,再走一个,孙鸡鸡就惨了,都归他了。况且,小报编辑不像是去车间干活,随便拉一个替补就行了。到时候干不完,他怎么向教育科交差?“你们的报纸关我**事,不行,我说去就得去,今天盘鼓队就成立,原先下到各个监区的队员都要重新回来参加训练,苏生也不例外。”
下午,分到各个监区的盘鼓队员都扛着行李重新回到了教育监区。于是,操场上又响起了隆隆的鼓声,夹杂着赵队长的喝骂。当然,我也在其中。太阳毒辣辣地照着操场上,盘鼓队队员们不停着敲着、跳着、跑着、喊着。半个小时下来,一个个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晚上回到监舍,盘鼓队其他人能休息,我还得熬夜加班补办报纸。困了,我就跑到水房里用凉水冲冲脸,点根烟提提神。我******心里有气,我是罪犯不假,可******我首先是一个人,你们不能把我当牲口使。孙鸡鸡听了,不客气地说,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你不犯罪会来这儿?我一听顿时偃旗息鼓,是啊。当时人家寻衅滋事的时候,要是自己蹲在地上让人家打一顿也不会有这事儿,也不对,哥哥来探监时说,受几年罪吧,要是那次人家把你打死了怎么办?知足吧,车间里那些罪犯才是真正的牲口,一天干十一个小时,你还在睡觉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工了,你收工回来吃饭的时候他们还在大棚里死磕呢。咱们平时每天在楼上干八个小时,还有礼拜天,兄弟,这是监狱啊!忍忍吧。NND,孙鸡鸡这个家伙今天终于说了几句人话。
有一天,我训练回来,一身透湿地冲进加班的监舍,意外发现孙科长在里面。孙科长看着我有些单薄的身子,问:“你这么瘦还去打鼓?能扛动不能?”我笑笑:“干部安排的,没办法。”刘科长说:“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回来我和赵队长说,先干报纸,怎么搞的,分不清大小头。”我知道肯定孙鸡鸡向孙科长汇报了赵队长要我去打鼓的事情。
江风说赵队长肯定得听孙科长的。赵队长当年是二监区的车间带班干部,当时的教务中心也不在教育监区,而是在二监区。后来监狱考虑到二监区生产任务比较重,决定把教务中心搬到教育监区来。赵队长因为素质太低,脾气太臭,上到监区领导,中间和警官同事,下到服刑学员都是一片骂声。二监区就想借着教务中心搬走的机会把他踢走,当时的孙科长也不喜欢赵队长,声明不要。这下赵队长慌了神,找到孙科长求爷爷告奶奶的,总算把孙浩说动了,这才算跟着文教来到教育监区。
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所以平时赵队长对孙科长是言听计从。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赵队长去请示了教育监区监区长老殴,说了孙科长的安排。殴说:“报纸的事和我教育监区有什么关系,监狱现在把训练盘鼓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就得干好。不行,该训练训练,办报纸夜里加班。”
老殴显然没有把孙科长放在眼里,这里面也是有原因的。孙科长当副科长的时候,教育科的一把手正是老殴,而后来他被调来教育监区当一把手,而孙科长升任教育科一把手,但因为以前的缘故,在孙科长面前,他始终有一份优越感。
后来听过江风讲的这些典故,我才明白,这就是双重管理中的文教,教育监区与教育科这一次的较量仅仅是个开始。
“怎么办?两头都得罪不起。”我很无奈。江风说,人就一个人,不可能同样干两样活,反正都是给监狱干!谁叫跟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