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监区组织罪犯打亲情电话,老樊喊我去,我扭脸说不去。这些天来,监舍里的同犯一个个都接见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只有我的柜子里空空如也。干部找我谈话,我咧开嘴笑笑,丑得要死。“老苏恨铁不成钢,不要我了,我成了一个孤儿……”我心里想。
一直到阴历大年二十三,早上一出工干部就喊我接见。按说听到这期盼已久的声音,我应该欣喜若狂才对,可我为什么没感觉到一点惊喜,反而赌气地想,不管谁来,到那儿拿起电话扔下一句,“你们还知道管我的死活啊。”然后扭头就走。
可当走进接见室看到身材有些瘦小的姐姐,我心里所有的不满忽地就不见了。
从小,姐姐就疼我,但我却经常任性地欺负姐姐,姐姐也从来不生气。姐姐初中读完就不上学了,在家里做饭,下地,整个当一壮劳力使唤。所以姐姐一度对自己不足一米六的身高耿耿于怀。“哥哥和弟弟个子都不算低,为啥偏偏就我低很多?肯定是因为干活太多,比如挑水之类的,把个子压扁了。”
长大后,我和姐姐的关系特别好,有什么心里话就和姐姐说。再大一些的时候,我的心思渐渐细密起来,又不找姐姐说话了,觉得她不懂自己的心思,没有共同语言了。
直到母亲去世后,我心里空得要死,再看到姐姐温柔的脸,再听到姐姐的关心的话,我就像看到了母亲。
20岁母亲走了,22岁犯罪被刑拘,24岁又被加刑五年。经历了这些,我以为自己已经修炼成了一块毛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可以对一切感情免疫。可看到流泪的姐姐,我还是忍不住。我拿起话筒,才说了几句,姐姐突然看着我的手大呼小叫:“你的手怎么冻成这样?伸出来让我看看。”与别人不同的是,我的汗腺似乎全都集中在头上,天稍微一热便满头大汗,但手脚任何时候都是干燥的,即使剧烈运动之后。这为我带来了很多方便,袜子和鞋子不用洗得那么勤,但冬天就惨了,每年都肿得跟面包似的。
姐姐的紧张唤醒了我躯体里的爱,还有人关心我?!我不是没人要了!我突然为自己当初恼恨家人不来接见的自私自利而后悔,他们做错了什么?这些年因为我的犯罪他们心里会好受吗?长这么大,自己为家里做过什么?整个就是一寄生虫,只知道伸手要钱。
我把手背转过来,若无其事地安慰姐姐:“看守所那么恶劣的环境都撑过来了,这算个屁。现在我分到小报室编辑报纸,只有星期天才到车间干点活,也不累,不受什么罪的,你们放心吧。”
老实木讷的姐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跑前跑后的帮我买东西,上账。我以前看不上姐夫,觉得他没出息,所以经常直呼其名,还老是熊他。现在看着忙前忙后的姐夫,我真恨自己过去的狂妄无知。
探监时间到了,姐姐还不肯走,隔着玻璃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一狠心,转身走人,没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从监狱超市里买了几条烟,一箱牛奶,想感谢江风和樊祖明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对自己的帮助,但两人坚决不要。
老樊说,苏生,你脾气倔,但人心眼实在,你、我、江风三个人的性格都差不多,所以才能在一块儿说得来,这些东西你留着自己用吧。对了,你太腼腆太好面子了,每次我和江风买那么多菜,叫你吃你还不好意思。别想那么多,该吃吃,该喝喝,吃饱了不想家。咱们三个人里面就数你年纪小,但你很懂事。
我知道这是老樊和江风想帮自己,因为他们很少吃大锅饭,每天都买小伙菜,营养比较全面。但花销很大,是我所不能承受的。我私底下对江风说,还是算了。江风说,你孩儿想太多了,天天在一块生活,吃一点东西算啥啊。
赵队长老说文教不好管,现在落马贪官太多了,有钱的也太多了。自樊祖明来了,文教连续来了几个曾经的处级、副厅级干部。生活监区卖小伙的一来教育监区,“轰”地排多长的队,几乎全是文教的,大锅饭都没几个人吃,回来得让监狱把小伙儿停了,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看还敢不敢有这想法那想法。
谁知道,两年后,还真******让这家伙的乌鸦嘴说中了,小伙儿停了,全狱又重新回到了方便面时代。
说起方便面,没有人能比服刑人员理解得更深刻,那是一种饿急了想吃吃到半途后悔刚吃完就想死的神奇食品。也许你觉得我一个劳改犯还这么矫情,谁的学生时代没有充斥着方便面的影子啊!那么,我的朋友,如果你在过去的几年时间啃了2000袋各种各样的方便面,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这样想?
就随便数数这些年吃过的方便面品种吧,西红柿鸡蛋面、老坛酸菜面、红烧牛肉面、小鸡炖蘑菇、大骨面……上到近百元一箱的今麦郞尚品,下到20元一箱的天方小面。每一种的名字都让人垂涎欲滴,恨不得吃完拿舌头舔舔,可吃完真是有种食物中毒的感觉!再说其他速食面,米线、粉丝、烩面、热干面、拉面、小馄饨……每一样都在我的储物柜呆过。
方便面就像我们的生活,虽然有时候你极度厌恶,可不得不过下去。我想,将来释放以后如果遇到一个不再逼我吃方便面的女人就应该果断把她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