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穿过帷幔飘飘的大厅,在各种藤蔓花饰布置得繁华锦簇的过道转角处,设有一间小房,小房有一面小窗对着外面庭院敞开,半截旧帷幔扎着流苏垂在两边,房间两面挨着光滑如镜的竹墙放着两张三人位的旧竹椅,就是专供这儿的伙计杂役守岗时小憩的。而隔壁就是洗浴房。
锦太郎搀着梨花香进了这个休憩间,梨花香只觉两眼惺涩,脚趾踢到椅脚,便软绵绵的瘫倒到竹椅上。其时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双眼撑不住,半身歪着趴在竹椅上,双手垫着头部,合上眼便昏昏进入了一场梦境。
梦中,梨花香看见自己一袭白裙,半卧在仙境般的林间谷底,白色的云雾在锦帐周围缭绕不绝。谷底山涧流水哗哗,鸟啾虫鸣,清悦的丝竹之音若隐若现。
白色的月光透入锦帐内,她的身旁,一个剑眉星目的俊朗男子,温柔而绻缱的紧攥有着曾经熟悉的味道。她缓缓转过脸,迎合着他双唇的滚烫,一股热流传遍四肢百骸,两个人终于紧密地纠缠在一起。
在梦中酣睡一场,梨花香突感脸上热乎乎的,似有人在触动她的鬓发,悠悠然睁开美眸,迷迷蒙蒙地看到一张男子的脸,方知那热热的鼻息正是来自于男子。
梨花香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揉揉双眼,片刻之后,方知觉自己已从梦中醒来,眼前果然弓身立着个男子,男子手中执着一件白袍,正欲往她身上披盖。莫非,方才自己并非在作梦,而是真的与这男子发生了苟且之事?刹那的惶惑,梨花香羞惭得无地自容,更羞于看清男子的脸面,只是“啊”的一声惊叫,从竹椅上一蹦而起,想迅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料,蹦起的瞬间,脚板不小心踢到旁边另外一张竹椅的椅脚上,一下扑倒在地。
“是我!”锦太郎急忙弓身搀起她。
梨花香又羞又愧,直恨自己方才为什么那么大意,竟让采花贼乘机占了便宜!挣扎着要跑。
虽然还未得手,其实就是采花贼,只是梨花香还被蒙在鼓里。
“梨姐姐,是我!”锦太郎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
“你这是干什么,锦公子!”梨花香返身,总算看清了眼前的男子,果然是处处关照和帮助他的锦太郎,再看锦太郎身上只穿着白色亵衣,而他的白色长袍执在他手上,想起梦中之事,一时恼羞成怒,也不问青红皂白,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了锦太郎的脸上。
殷红的血液从锦太郎的鼻腔里渗出来。
“啊,我只是,怕你冷,是以想拿衣裳给你盖上,不过你这也太过份了吧,梨姐姐?”锦太郎一边用手捂住出血的鼻子,心里一边暗自嘀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梨姐姐方才闻了赤蔷薇花香,分明已经……,未过十二个时辰,药效绝不可能那么快就消失了的。他刚才本想趁着梨花香昏睡时,把自己的白袍穿在她身上,然后用他巧夺天工的易妆术,将她乔装成公子的模样,悄悄抱回自己的居处。
任凭锦太郎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方才梨花香一场好梦,正好把那体内的燥热给挥发贻尽了。梨花香如今那么大的火气,锦太郎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梨花香更是想不到,她这一场荡心动魄的梦,竟是拜那赤蔷薇所赐。而且,那梦境的逼真,还让她误以为锦太郎乘她昏睡的时候与她怎么了。
“你说你刚才在作什么?”看着锦太郎那委屈的样子,梨花香又惶惑了,莫非自己刚才果真是作梦了?若说是作梦,锦太郎为何把他的长袍给脱下来了?
锦太郎委屈万状地将长袍在手中抖了抖,“我是怕你冷,是以才……。”
“你果真什么也没作?”
“你以为我作什么了?”锦太郎其实心里有鬼,只是表面上仍假装不动声色。
原来果真是梦。梨花香脸色刹那飞红。
“如何是好?”惶恐间,梨花香抖抖擞擞的从衣袖内掏出巾帕,轻轻拭去锦太郎鼻孔下的血渍,“很疼吗?鼻梁骨没断吧?”
竟然对一个处处关照帮助自己的人大打出手,对待仇人也不过如此吧,梨花香的心疼是发自内心的自然而然。
“梨姐姐,你的力气可真大。”
“我也就靠这力气吃饭了,还望锦公子见谅,方才,我以为是采花贼呢。”梨花香羞愧地垂下眼睑。
“真是冤枉啊,被你当成采花贼了,我可是锦太郎啊,这下名声全毁了。”锦太郎装出一副吃了大亏倒了大霉的样子。
“忘掉这事儿吧,行吗?”梨花香羞愧得无地自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瞅着梨花香那低头敛眉愧疚之极的模样,锦太郎计上心头,假装苦逼着脸,不情不愿的道,“以后看梨姐姐表现喽。”
梨花香自觉羞对于他,一时无言以对,遂转脸看向窗外,看到湖面上跳跃的阳光闪耀,这才发现外头日已东升久矣,“哎哟!天啊,都这么晚了,我得赶去福禄阁了。”
目送梨花香白色的背影一阵风似的消隐在视线里,锦太郎重新穿上白袍,蹲下身来,捡起被冷落于地上多时的赤蔷薇,想起夜里的情景以及梨花香醒来之后的反应,暗自疑惑,一阵苦笑,他是绝不会轻易就此罢手的。
*
上回说到云飘飘在酒馆里借酒发飙,把千山暮给轰跑了。千山暮弃她而去,顾影自怜心痛之极,云飘飘愈发的自暴自弃起来,又接连要了几大碗白酒,把她自己灌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时,千山暮几时返回来,又是如何将她送回了郑廓山庄,如何把她交付给荷花园管事的,云飘飘混然不知。
天大亮的时候,郑美妃缓缓掀开云飘飘闺房的珠帘,都这时候了,女儿还懒在床上熟睡不醒,郑美妃摇摇头,低头苦笑,轻展水袖,一摇三摆的趋至床边,双手撩起纱幔挂上两头,这才侧身坐到床沿上,伸手推她,“飘飘,快点起来,日头都爬老高了。”
“你就放过我吧,娘!”云飘飘眯缝着眼看到是娘亲,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今天是千山暮返回番外的日子,你得去送送人家啊。”郑美妃柔声道。
云飘飘这才从床上一蹦而起,脸上现出惘然之色,“吓,娘,娘,我昨晚是怎么回家的?”
“什么,你不知道我哪里知道啊?”郑美妃鼻子吸了吸,这才留意到房里有一股刺鼻的酒味,遂嗔道,“你喝酒了吗?你这丫头,跟谁喝酒了?千山暮吗?”
“呜!如何是好啊?娘。”
“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喝酒这么不顾体面?你叫千山暮怎么待见你?幸好,你是跟千山暮在一块。”郑美妃想想都后怕,若换了跟别的男人在一块,难保别人不会乘人之危。
“不说这个了,娘。呼!”云飘飘烦躁地喷出一口酒气,“我现在要怎么办哪?”
“估计这会儿千山暮已经动身了,你去驿站送他吧。”
“啊!我非得去吗?”云飘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千山暮。
“当然了,你都给人家作了一个月向导了,临到最后,怎么也要好好收个尾,不能功亏一篑。”
“什么功亏一篑不功亏一篑,他一直都不待见我。”云飘飘丧气地嘟嘟嘴,“娘,我真有那么不堪么?”
郑美妃温柔地执起女儿的手,“谁说的?兴许,千山暮是不喜欢你女扮男装罢。不如这样吧,今天你就恢复女装去驿站见他一见吧,你不要自己骑马了,我让马夫送你。送完千山暮回来,然后,去后庭看看姥爷吧。快去洗洗吧,丫头们已备好暖水在外头了。”
说完,郑美妃松开女儿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我说你,你真的真的很让人讨厌!你知道吗?我是你的临时向导!我是你的跟屁虫吗?我是你的奴婢吗?我是年轻姑娘,你别这么随随便便的对我!还有,你,你,你说我的穿扮,不伦不类,不男不女,污染大家的眼睛,是社稷的祸害,千山暮,你才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祸害!……”忽然记起昨晚在酒馆里,自己对千山暮发的酒疯,云飘飘自觉羞惭,一时无地自容起来,仿佛千山暮就站在面前,双眼冷冷地蔑视着她一样。她双手痛苦地抱起头,不禁失声嚷了出来,“啊!早知道这样,我何必忍他一个月了呢?”
*
上文提到郑子仁与女儿郑美妃在亭子里聊了一会儿,郑美妃说要接他回正屋居住,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怏怏回到屋里。
沈芍药见了,忙忙的迎出来,搀他回屋,服侍他更衣,端过郑美妃亲手做的鲍鱼粥,喂他吃了半盅,郑子仁直嚷够了,又劝沈芍药帮忙吃一些。
沈芍药只是象征性地偿了一小口,又从小瓦罐舀起一小勺,送到郑子仁嘴边,“啊,张嘴!”
郑子仁还是听话地张口吃下去了。
“呵呵。”沈芍药露出幸福的笑容,仿佛郑子仁是她的孩子一样。
“尽管肚子很饱,但是你给我喂,我还是能吃下去。”郑子仁抚着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皮,乐呵呵的道。
“你得多吃点,才能像以前那样有力气。”沈芍药笑道。
“是吧,这样才有力气,才能抱我的芍药。”郑子仁伸手一把搂过沈芍药纤细的腰肢,眼睛里仿佛看见了自己曾经的生龙活虎,坏笑着道,“才能跟我的芍药……”
沈芍药自然知道郑子仁话里之意,一边手捧着瓦罐,一边又装作害羞地推开郑子仁,转过话题道,“哎哟,你女儿煮的粥很好喝啊。”
“是啊。”郑子仁没精打彩地回道。
提到少夫人郑美妃,郑子仁便没了精神,沈芍药瞧在眼里,便道,“不管怎么说,关心你的还是你女儿啊。”
说着,沈芍药又舀了一小勺鲍鱼粥递到郑子仁唇边,郑子仁却不肯再吃了。
“那不是关心,她都是有目的的。”郑子仁眼里隐隐有着落寞。
“不过,我看上次上官悯讼师来找你,继承遗产的事是不是办完了?”这个才是沈芍药迫于想知道的。
“我恨不能马上办完了才好,落得一身轻松。”
“老爷子,恕我直言,我总觉得,你其实没必要那么着急。老夫人和少夫人对你不敢怎么样,不都是因为那些遗产吗?”沈芍药说着轻叹一口气,“说来我还真羡慕她们,因为有你耗费一生挣来的财富,他们一辈子跟着享福。”
“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让你享福一辈子,要是我和你有一个孩子,就能从名份上分财产给他,这样就两全其美了,咳!”郑子仁叹口气,“真是遗憾!”
闻言,沈芍药心中暗喜,“老爷子,你的意思是,要是你跟我之间有孩子的话,就真的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财产吗?”
“那当然了。”
暗喜过后,想到孩子如今下落不明,梨花香去了哪里,她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沈芍药又不禁惘然,失神间,不觉低低的呢喃出声,“不过我去哪里找孩子?”
声音很低,可是郑子仁居然听到了,他莫名其妙的望着沈芍药,“孩子?什么孩子?什么意思?”
之前,沈芍药一直担心会刺激到郑子仁,因此,一直压制着不敢把跟他有了孩子的事情告诉他。如今,得知郑子仁其实是渴望跟她有个孩子的,孩子却不见了。
“没,没什么!”沈芍药掩饰地转过脸过,起身,把吃剩的鲍鱼粥拿到外面去搁了。在没有找到女儿沈莹莹之前,她断断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郑子仁。她担心,要是被郑子仁知道他们的孩子失踪了,不知他会作出什么样的举动来,只怕反倒急出他的旧疾来,更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