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着梨花香,沈芍药少不得把那两大包袱带回了郑氏庄园,包袱里面包着的几乎全是给沈莹莹添置的衣裳和玩具。
风尘仆仆的返回到后庭别院,沈芍药发现庄主郑子仁已不在房间内,料想郑子仁此时肯定又在外面庭院里舒展筋骨了。眼睛瞧瞧四周无人,于是匆匆换回她原来的粗布衣裳。一时无事,遂打开那两个包袱,捧出那些小孩的玩艺和衣裳,想起女儿沈莹莹,兀自伤感不已,眼角滑落两滴泪珠,“莹莹啊,娘亲真是有愧于你啊,娘亲应该早就去找你的。”
沈芍药兀自伤感间,忽听屋外几个人行的脚步声,轻盈的传入耳膜,然后听得一阵帘环叮当叩响,珠帘与纱幔同时被掀开了,一道斜阳闪耀的照进屋内,一身华服的郑美妃突然出现在门口上,“哎,那个,我爹去哪儿了?”
郑美妃的左右两边跟着几个粉衣、绿衣丫环。一个绿衣丫环手中托着一个薄薄的玉石托盘,托盘上,置放着一个小瓦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珠帘纱幔正被两名粉衣丫环扶在手上架起来。
见少夫人来了,沈芍药赶紧抬手,就着手袖抹去眼角的泪痕,把东西胡乱地堆到桌子上,慢慢的转过身来。沈芍药一系列的动作看似轻盈缓慢,其实已经很神速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郑美妃,一边假装揉揉眼睛,道,“眼睛里进东西了。老庄主,说要去舒展筋骨。”
“爹自己一个人吗?”郑美妃慢慢踱入屋里,一边眼神犀利地扫向沈芍药,沈芍药那俏丽的面容让她看着心里很不爽。作为一个病人的护理,沈芍药也太亮眼了。亮眼到竟然都敢斗胆不跟在主人的左右,万一爹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是,他执意要一个人去。”沈芍药当然听得出郑美妃语气里的责备。有郑子仁袒护,她并不畏惧跟郑美妃撒谎。不过,在郑美妃面前,她还是尽量表现出一副恭顺卑下的样子。
郑美妃视线越过沈芍药,她看到了堆放于青玉石桌上小孩玩意,奇怪道,“那些是什么?”
“呃,什么?”沈芍药心头一惊,暗怪自己粗心大意,一面低眉顺眼,遮掩道,“呃,我女儿,刚生了孩子。”
“你不是说你只有一个儿子吗?”郑美妃眼神如利箭般刺向沈芍药,沈芍药的话引起了她的怀疑。
“不是我亲生的女儿,是我领养的。”沈芍药也是急中生智,其实心里却暗暗咋舌。要是给郑美妃知道她沈芍药跟老庄主郑子仁生下了一个女儿,誓必会给她和女儿沈莹莹引来一场大祸。因此,沈芍药不得不小心应对,分毫不敢掉以轻心。
“哟,一面照顾病人,一面还照顾领养的女儿挺厉害的嘛!”郑美妃睥睨着眼,语带讥刺和极度的不满,“再怎么说,这里也不是你的家,这房间,我随时都可以换人住在这儿看护我爹爹,如今,你把东西乱糟糟的堆放在这里不雅吧?”
目的还没有达到,她可不能中途让郑美妃驱赶出门,因此沈芍药慌忙恭身道,“请少夫人恕罪,我一会儿就收起来。”
“最讨厌作事拖拖拉拉的了。”
“少夫人恕罪,我现在就收,现在就收。”沈芍药慌忙动手把堆在桌上的小孩玩意儿重新包好。
沈芍药的恭顺无异就是对郑美妃最好的奉承,郑美妃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遂回头对身边的那名托着托盘的绿衣丫环道,“把给老庄主做的鲍鱼粥留下吧。”
“是,夫人。”绿衣丫环托着托盘款款步到桌边。
“这是我亲自动手给我爹爹做的,你好生伺候他吃下。”郑美妃接着对沈芍药和声道。
沈芍药连忙从托盘里端过那个瓦罐,轻轻放置于石桌上,“少夫人真是孝心啊,巴巴的给老庄主做鲍鱼粥吃,多费心劳神哪!这儿的厨子作的东西也很好的。”
“再怎么好也比不上自己的骨肉亲手制作的,虽然特意给爹请了一个特级厨子,但毕竟没有感情,做的饭菜就跟外面食铺里头吃的一样。我得赶紧把爹爹接回正屋居住,这样也方便家人伺候他,我爹估计他也很想念家人。”
“那是、那是,父女情深,自然的。”沈芍药随声附和,只是为讨郑美妃顺心。其实,郑子仁想不想返回正屋居住,她心里最清楚。
“自从你来了之后,我爹好像突然奇迹般地好起来了,这说明你还是很有本事的。”郑美妃听了果然是顺心,不过,她对沈芍药的疑虑并不会因此就被轻易打消。
郑子仁之所以能够起死回生,完全是因为自己,不过,沈芍药深深地知道,居功自傲,誓必将她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因此,不显山不露水地谦声道,“是,这得靠病人和看护人之间的默契。”
郑美妃转眼朝门外张望一下,那抹斜阳已远远地偏到屋角里去了,“都这会儿了,爹爹怎么还不回来?”
“那我去找找吧。”沈芍药说着就想挪开脚步,从郑美妃面前逃离。
“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郑美妃说着已领着丫环转身出去。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沈芍药愁眉紧紧蹙在一起,要是郑美妃出去见到郑子仁,她刚才的谎言不就穿帮了嘛。
*
郑美妃领着丫环们,沿着屋宅周围绕了一圈,果然在西檐的飞龙亭里看到身穿白色居家服的爹爹在舞太极剑,一轮红日远远地守在他身后。
刚才还跟那个特护说到爹爹奇迹般地好起来,可真没想到爹爹的身体会恢复得这么好这么快,如今看着爹爹那气拨山河、柔韧有余的舞动姿势,郑美妃欢喜异常,朝爹爹大步趋去,“爹爹!”
毕竟是大病初愈,郑子仁一时不防,倒吓了一跳,仓皇地把剑收住,回头一看,女儿郑美妃领着几个丫环已站在他身侧,“我的天,是你呀?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想爹爹了呗。”郑美妃朝郑子仁撒娇似的笑笑,遂回头辞退身后的丫环们,“你们先退下吧。”
“是!”
“好啊,好啊,你相公云中居还好吗?”郑子仁很清楚女儿郑美妃安的什么心思,她跟她母亲玉香盈都是一个样,关心的只是财产。因此,郑子仁先拿话压制她,言外之意,他已经把郑廓庄园的命脉郑氏石器园都继承给她相公云中居了,她还想什么呢?
这时候,守在亭子外面的丫环给郑子仁送来了热毛巾,郑子仁取过往脸上、后脖揩了一把,其时天已初冷,其实也没出汗,不过是象征性的抹一把罢了,只是他却庆幸地发现,原来他的手又能像从前那样绕到后背了。
“是,我还得多谢爹爹,是爹爹把石器园交给他的,他很快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庄园主了。”郑美妃一面说着,一面接过爹爹手中的热巾,还给旁边的丫环。她知道,爹爹把石器园继承给了相公云中居,就等于是继承给了她。
“其实早就应该交给你们了,你爹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连累你们了。”身子是比之前大好了,只是仍有些力不从心,郑子仁慢慢坐落石凳上。
“怎么会呢?苦是护理人受的。”提到护理人,郑美妃就想起了沈芍药,正好,她也想打探一下爹爹跟那个特护的关系,“对了,爹爹,你还满意那个特护吗?如果不喜欢,爹爹就告诉我,我给爹爹换一个。”
“什么,换?为什么要换?我很喜欢啊!”郑子仁心里一惊,不知是计,脱口而出。
“太喜欢了也是个问题。”郑美妃狡黠道。
“嘿嘿,也不是太喜欢。”郑子仁悔之不及,急忙换口。他心想不能老在这问题上绕,要不然的话,绕来绕去,肯定会在女儿面前露出馅来,他现在身体还不全好,所有的事情都不能由他作主,万一露馅了,他可保不住沈芍药不被她们赶走,毕竟是她们请的人。因此立即话锋一转,“对了,飘飘近来如何了?怎么都不过来看看姥爷?”
提到云飘飘,郑美妃立即赔起笑脸道,“还请爹爹恕罪,飘飘近日忙着呢,我前辈的那个去番外拜师习艺的儿子,那个叫千山暮的,爹还记得吗?他回中原了,飘飘在给人家作向导呢。”
“向导?也对,就应该忙起来,人活着就应该忙忙碌碌,这活着才有些意思。”
郑美妃想促成女儿云飘飘跟千山暮的婚事,她原本想乘机把这个想法告诉爹爹的。无奈郑子仁此时的心思根本不在什么千山暮上,千山暮这个名字他听着有些耳熟,只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是谁。
“千山暮明天就走了,要回番外去了,送走他了之后,飘飘就会过来看您的。”郑美妃见爹爹一副懵然不懂的样子,于是把话题一转,“对了,爹爹,胀鼓山洞的田地和会伦岛的果园……”
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虽说得了郑氏石器园,可郑美妃还不知足,她今天所来,为的就是这个,她想趁着爹爹还健在的时候,就给自己尽可能多的争取下这些财产,以免夜长梦多,被爹爹的偏房诳了去。
“我正好想把这些地给你。”郑子仁倒落得个痛快,他现在还在乎什么呢,他什么都不在乎了。要说他还在乎什么的话,他现在只在乎沈芍药一个人。只要有沈芍药与他相伴余生,他什么都可以割舍放弃。
“爹爹,我看您如今身体已大好,不如搬回正屋跟娘一起吧。也方便大家往来看护。”郑美妃喜道。
听说要搬回正屋居住,跟老婆子玉香盈在一起,郑子仁就蔫了,拼命地摇头,“不不不,我的病,我自己最清楚。我如今,不行了,说不定会传染给人呢,我还是呆在这儿罢。”
“怎么会呢,爹爹,我明儿去问问代夫,然后就派人接您回家。”
“这儿不是家么?这儿也是家呀。”
“爹,这怎能一样呢,您作为庄主,长时期住在别院,人家会说我们作儿女的不孝。”郑美妃说着眼睛扫一圈四周,“这儿有什么好啊,那么简陋。”
郑子仁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我就在这儿,我哪儿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