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石器园,会宾楼。
云中居在他的私人画室里构思新的设计图。忽闻一阵帘环叮当的轻叩,云中居以为是凉风拂起珠帘,不料却是一个园内管事掀帘而入,“老爷,上官悯讼师来了。”
“请他进来吧。”云中居一边收起笔砚与纸。
只听得那管事的声音在门外请道,“上官悯讼师,云老爷有请。”
为示慎重,上官悯掸掸锦袍上的尘灰,方拎着他的木匣子掀帘而入。
“上官悯讼师,坐!”云中居笑着邀请上官悯落座,立即有一个丫头提了一小壶滚烫的开水进来。那丫头泡茶的动作还不是十分娴熟,在概是新来的缘故,她看起来年方一十二三的样子,模样儿长得倒也俊俏水灵。
上官悯把小木匣搁在茶几上,并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书,缓缓推到云中居面前,“云老爷马上就是石器园的新主人了,我这次来,是想让您在这上面画押。”
“那个,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这等好事,若换了别人,不知如何欣喜异常,而云中居并不见十分热衷。
“云老爷,您为什么这么犹豫?像云老爷这样品德稳当的人,理应成为石器园的主人,合园上下都会引以为傲的。”
“我觉得岳父完全可以恢复健康,重新回到石器园来打理生意。”
“话虽如此,都一把年纪了,辛劳了大半辈子,也该好好享受人生了,再让老庄主出来打理生意就是不孝了。再说,老庄主是个贪玩的主。”上官悯讼师知道,云中居推辞也没有用,老庄主郑子仁决定如此,谁也不能改变的。因此,他也落得说几句中听话,作个口齿上的好人。
“那也是。”云中居一边将泡好的上等好茶推至上官悯面前,“来,喝茶。”
“这样也好,那样也好,一旦云老爷您接管了石器园,对您家人好处多多啊,您的姐妹,姐妹夫,姨娘,六亲眷属统统都能受惠,这可是一箭三雕的事情。要不然的话,像您如今,日子枯燥时也没半个知心人聊慰寂寞,手中没有实权,您要想照顾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上官悯举过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眼睛一边瞄向跪在旁边侍候茶水的丫头。
云中居看在眼里,当然会意,他心动了动,心想上官悯说不定也能作半个知己,遂温雅一笑,“那好吧,文书我先收下,容我再想想。不过,今儿让上官悯讼师白跑一趟,还望宽恕才是。”
“没什么,以后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多着呢,除了这些,如果在其他事情上有需要用到上官悯的地方,云老爷尽管随时吩咐。”上官悯知道,这个押,云中居早晚会画的。
“好。”
“那上官悯先行告辞了。”
*
送辞上官悯,云中居顺便就到了工场上。
大伙儿还在热火朝天的忙着,场地上,石尘飞扬,叮当的敲凿声此起彼伏。
云中居脸上挂着温雅的笑,从大伙儿中间穿过,“大家辛苦了。”
“云老爷,您还在这儿呀?”最先看到云中居的,几乎每回都是杨上英。她媚着眉眼悄悄打量着云中居,爱慕之情在她心底暗暗涌动。
“是啊,大伙儿赶工很辛苦吧?怎么样,还顺利吗?”云中居目光轻轻扫过杨上英,继续放眼四周,他的注意力在整个场面上。为使他的声音盖过那叮叮当当的敲凿声,云中居故意提高了嗓门。
“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了?不管怎么去擦,都没有光泽。”为了引过云中居的注意力,面对着一摊刚完工的石器家具,杨上英矫情地撇撇嘴,轻轻顿足道,“哎呀,真是愁死人了。”
“是吗,让我来看看吧。”闻言,云中居取出随身携带的绸帕,弓下腰来,暗暗的运起真力,将他的感情透过绸帕注入石器体内,手掌吸着绸帕不停地运转着,一下又一下,一边擦一边说道,“家具跟孩子一样,它们也是有灵性的,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它们才会散发出应有的光泽。”
云中居亲自动手抹拭家具,工人们一时好奇,都围观过来,围得密密匝匝的。
“天啊,真的发光了!云老爷,”杨上英双掌合击,望着云中居的眼里,蕴藏着浓浓的情愫,她矫情地叫起来,“哎哟,云老爷,都说您是石器家具的一代宗师,果然是名不虚传呵!对了,听说过几天云老爷就是我们石器园的新主人了,云庄主,恭喜了!”
“恭喜恭喜!”闻言,工人们一起随声应和。
“不不,还没有,”云中居直起身来,继续保持着他惯有的笑容,面对着大家,谦声道,“以后请大家不要叫我云庄主,我们这儿的庄主只有一个,那就是郑子仁,郑老庄主,我想一直作为这儿的执事和大家一起干活。”
“那是,那是,支持云老爷。”杨上英恭声讨好。云中居当上郑氏石器园的新主人,她比谁都兴奋。
*
琐事少提。
上文说到梨花香应了大婶的请求,于是匆匆吃完早点,带了两个孩子回到福禄阁。这个时候,太阳红通通的,刚刚冒出小半张脸来,福禄阁大门尚未开,不过有个老头子在旁边的小亭里守岗,老头子此时正扒在桌上打着瞌睡,有轻微的鼾声传出。
为了不让老头看到两个孩子,梨花香扒在亭子的小窗上,压低声音对着老头喊,“老大爷。”
因为是守岗,老头子并不曾放心熟睡,任何一个轻微的响动都能把他叫醒,听到梨花香的喊声,他连忙抬起头来,看看窗色,其时时间尚早,因道,“你怎么这会儿就来了?你昨天不是刚换了差事,打扫卫生的活儿不是不用你干了吗?”
“是,那新来的大婶,她的儿子出了点事,是故我今天来替她。”
“哦,那就辛苦你了。”老头子也不多嘴过问,就此放过梨花香,“侧门已经开了,你从那儿进去吧”。
“好,那您忙吧,我去了。”
梨花香带着两个孩子从侧门潜入福禄阁内。摸索着把重重纱帘一一打开,浅浅的阳光透进来,屋内刹间便敞亮起来。
“来,妩思,到这边来。”
梨花香背后背着沈莹莹,一手牵着女儿风妩思穿过琳琅满目的家具摆件,进入一间布转置得十分气派奢华的大房内。
这间大房内,全套的家具及摆件,全部是选用最名贵的汉白玉和翡翠玉和墨玉雕凿磨制而成的,它们与其他的装饰巧妙地搭配在一起,被井然有序地排列布置在大房的每一处空间,整体布局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富之家的居所。这间房,是特意布置成为居家的样板给客人参观的。
风妩思哪里见过这么奢华气派的装饰,她兴奋得在房间里东摸摸西看看。
领着风妩思房内转了一圈,梨花香把沈莹莹从背后解下来,轻轻放到那张挂着最名贵锦帐、铺着最名贵厚锦褥的玉龙床上。沈莹莹原本趴在梨花香的背上睡着了的,解下来放到床上的时候,她又醒了,啼哭了数声,梨花香于是就在沈莹莹旁边躺了下来,一边轻轻的拍打着沈莹莹的后背,哄她继续入睡。
梨花香原本打算哄沈莹莹睡着了,她就起来打扫卫生,完了,就送两个孩子回育童院,然后,她再返回来上工。殊料,她自己也是因为劳累过度,躺上温软的大床,拍哄着沈莹莹,随着沈莹莹的柔弱的鼾声响起,她自己竟然也睡过去了。
小睡醒来,梨花香看看怀中睡熟的沈莹莹,这才记起她带了两个孩子在福禄阁。放眼望去,却不见女儿风妩思的影子。慌忙从床上一坐而起,放声喊道,“妩思!”
不见应答。妩思去哪儿了?
“妩思!”
“妩思啊!”
……
梨花香楼上楼下的找了个遍,愣是没发现风妩思的身影。惶恐失措地返回那间样板房,返回到那玉龙床边,抬头却看到了一身锦衣的阑姐。
“阑、阑姐。”梨花香尴尬地陪起笑脸。
这时候,日已高照,整个福禄阁都亮堂堂的,在这儿作事的人也陆陆续续的都来点卯了。
“这孩儿是你的吗?”阑姐富态的脸上,杏眼圆睁。
“是。”梨花香满脸通红,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弯腰抱起沈莹莹。
“你这是干什么?要是孩子弄脏了床铺怎么办?”
梨花香自知理亏,也不敢吱声,只是静静抱着沈莹莹,低头受训。这时,一个角落里传来‘啪’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风妩思清脆的童音,“娘,我上茅厕了。”
梨花香与阑姐闻声急急寻去,只见风妩思正蹲在玉屏风围成的一个小阁里,她在这儿屙屎呢!
原来,风妩思听娘亲介绍说底下的小玉盆就是茅厕,完事了,用水一冲,就可以直接冲到外面的污沟里,非常便利干净。这是有钱人家用的茅厕,与她们普通人家的茅厕是不一样的。话说,人都有三急,再者风妩思年纪小,不懂事,便意一来,也不告诉娘亲,便自作主张蹲到这玉屏风后面的小玉盆上。
由于一时大意,风妩思还打翻了玉屏风后面杌子上的一个盛放花露的小玉瓶,这小玉瓶是与茅厕配套,用来盛装花露清除茅厕异味的。
阑姐被气坏了,她不容分说,一把扯过梨花香,怒斥到,“你好大的胆子啊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家吗?”
“请阑姐恕罪,我知道错了。”梨花香头压得低低的,她真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以为知罪就完事儿了么?那个,”阑姐指着一脸惶恐的风妩思继续怒道,“她在那儿,把那儿弄成这样,你怎么弄?啊?以为这里是茅厕吗?这儿用水也冲不出去你说如何是好?”
“我马上收拾,请阑姐息怒,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请阑姐息怒!”
“吓!以后?收拾完这个,你马上给我滚!”
滚?叫她滚?这意味着,她梨花香又再一次失去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差事。
刚刚看见的曙光消失了,梨花香的心,再次沉到了谷底。只见阑姐弯腰捡起那被打落的小玉瓶,“这玉瓶,少说也值千儿八百两银子,如今,你瞧,这上面的裂痕,谁还会要?”
梨花香听得心惊肉跳,这不是又要她赔钱的节奏么?
果然,阑姐又说了,“你这些天的工钱,扣完了也是远远不够的,看你这些天表现也不错,就赔个二三百两银子了事罢。”
二三百两银子?梨花香哪里去弄得这么多银子?
“阑姐!”正当梨花香不知如何进退的时候,锦太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