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日月如梭,时间已经指向一九七六年秋天,叶小帅已是整整一十二岁的翩翩少年,接近一米八的个头,与同龄人相比,那就是同龄少年的叔叔,只有那稚嫩脸庞和还没有完全变声的说话声,还勉强残留少年的痕迹。
此时的叶小帅已经是逍遥市第九中学,高中二年级的学生,那时候的学校,虽然不是唯考试分数,追求的是德智体全面发展,但考试还是不能少的,几乎是每周都有考试,不是考语文,就考数学,不是考政治,就是考理化。
不过那时候的考试,不叫考试叫测验,有单元测验,有期中测验,有期末测验,最后是一年一度的大考,叫期终测验,都要发布成绩单,让学生带回家,可以张贴,可以收藏,反正成绩单是家长们,和生产队、大队、街道的领导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孩子们的成绩单,不仅是家长的骄傲,也是生产队、大队、街道领导的骄傲!当然,如果那个孩子虽然成绩单好看,但品行不好,人们都是有些可惜地摇摇头。
一九七六年,似乎是这个国度里,所有国民最感悲痛哀伤的一年,几位开国领袖相继逝世,引发着人们无尽的眼泪,也引发了不少事端。
一场自然地震,一场精神地震,一场政治地震,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次第发生,本来这些地震无论是地域上,还是空间上,应该与叶小帅,没有直接的关系,但由于他的一段话,不得不粘在一起。
这是一个金秋十月的午后,在校园里的一片翠竹林中,叶小帅与几个同学在一起就社会发展史,热烈地交谈着各自的学习心得,叶小帅海阔天空地闲扯着大论,说了一些在当时是大不敬的话。
地震是地壳运动的自然规律,不在这里发生,就在那里发生,是人力不可抗拒的,人是可以测天,定不能胜天。
又说,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可悲可叹的,一个伟人的去世,是人类历史,向一个更高时代推进的开始,人类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就是随着一个又一个伟人的去世,而向前推进的。
虽然人民是创造历史的动力,这话不错,但伟人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民创造历史的动力总和,是这段历史的一个符号,因为,一个伟人就是代表着一个时代,这个时代的辉煌与凋落,都与这个伟人的个性、品格和愿望,息息相关!
而从叶小帅和同学们身边经过的朱正扬老师,听了叶小帅的高谈阔论,也突然来了兴趣,看着叶小帅说道:“呵呵!还有点法先王法后王的意思哦。”
朱正扬,其实与叶小帅没有什么关系,他是初中三年级六班的语文课老师,班主任,年纪也就三十四五岁光景,其貌不扬,但个性张扬,个子不高,但心气很高,体型不壮不健,但胸怀又广又阔。
平常喜欢舞文弄墨,舞文,写得一手好文章,常常有散文、诗歌,见诸于报端,弄墨,写得一手好字,柳颜欧赵,魏隶楷草,均有涉及,不过他还是特别钟爱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狂草,醉心于临摹毛主席的手书《沁园春·雪》。
此时,叶小帅手里捧着一本《社会发展史》,正在和同学方中兴、刘光武,王要文等,聊的热乎着,突然一听有人插话,心里有些不爽,大家同时抬起头,准备开骂,可一见是老师,就都乖乖的说着老师好。
朱正扬就和同学们一样地席地而坐,与叶小帅讨论起先秦思想家们的为政理念,朱正扬有意激发叶小帅理辩思维,故意说着与其一贯思想不一致的主张。
认为孔子、孟子的效法先王思想,是治国理政的根本,更是立国固本的基础,如果不效法先王,甚至否定先王,那立国固本的基础,就会荡然无存。
是不是又会造成新的思想混乱,精神混乱,甚至是信仰缺失?从而导致各种思想碰撞、对峙、侵轧,进而引发社会局势的动荡不安,甚至发生大规模的****、战争。等等。
叶小帅不赞同这种说法,认为一味地强调效法先王,是对人类思想的一种禁锢,让人们成为一种思想的奴隶,不敢怀疑,不敢质疑,不敢否定,不敢创新,不敢超越,诚如是,必然会阻碍人类社会的进步发展。
所谓亘古不变,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是不存在的,任何真理都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更不是亘古不变的,任何真理,都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换,而发生改变。
在某个时间经度里,或者在某个空间纬度里,人们一直坚守的某个真理,实际上确是一个极大的谬误,或者就是纯粹的谬论。
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矛盾论》和《实践论》,就很明确地解析和回答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有了与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
叶小帅说:“我比较喜欢荀子的法先王法后王并重的思想,有取有舍,有破有立,承先启后,继往开来,才是与时俱进的人类思想发展观。”
朱正扬不由鼓起掌来,连声说:“好!好!有见地!有见地!”
这下可不得了,叶小帅和朱正扬的言论,被一些好事人,向校长沈启才打了小报告,其实也不算是打小报告,而是与校长和几个老师闲聊时,将这件事当做笑话趣闻说的。
可是,没有想到,又被某些固持非黑即白的定式思维的人们,加以不断喧染、剖析,就成阶级敌人试图反攻倒算的宣言,从而被层层上报,最后被定性为阶级斗争新动向,极其严重的反革命事件。
那个当笑话讲的老师,也立即改口说,他听到后就马上向校长报告了,而校长却一笑了之,既没有向上级报告,也没有对朱正扬和叶小帅进行处理。
一时间,逍遥市第九中学的反革命事件,轰动省城,波及甚远。
十月下旬的最后一个周末,朱正扬被公安局带走,宣布对其正式拘留审查,那一天,叶小帅眼睁睁地看着朱正扬被两个公安人员推上车,回头还向叶小帅点点头,笑了笑。
叶小帅心里实在是堵得慌,他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他们只是说了一些早就有人说过的话,为什么会是犯罪?我们没有针对任何人,任何事,怎么就成了要反对什么、颠覆什么了呢?这大人的世界,有时显得真的很荒唐。
又过了一周时间,是一个周六的下午,临近最后一节课的下课时间,还有大约十几分钟,一辆吉普车快速地开进第九中学的校园,嘎然一声停在学校办公区的走道附近。
两个身穿白色公安制服的公安干部,下车走进校长办公室,不一会,校长沈启才,就跟着两个公安干部走了出来,向叶小帅所在的教室走去,到了教室门口,身材瘦长的公安干部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小木牌,白底红字写着高二(3)班的字样。
沈启才校长推开教室的门,向正在讲课的数学老师吴玉昆招招手,吴玉昆停下讲课,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拿着一个粉笔头,走到门口看着校长,没有说话,等着听校长说有什么事。
沈启才低沉着声音,面无表情地说:“让叶小帅出来吧。”随即“唉”地一声叹着气,一副很无奈,很落寞的样子。
吴玉昆只是看了校长身边的两个公安干部一眼,心里已是有几分明白,依然是没有声音地回转身,对着叶小帅的座位方向喊着:“叶小帅,拿着课本先走吧。”
叶小帅心里一惊,回答着:“不是还没有下课吗?”
吴玉昆说:“你先走,校长在外面等你。”
校长在外面等我?会是什么事呢?不会是奶奶身体有什么问题吧?叶小帅心里有一阵慌乱。
叶小帅收拾好课本,就走出教室,一见校长身边的两个公安干部,心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竟然一下子反而镇定了许多。
就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到两个公安干部面前,很平静自然地说道:“来啦?那我们走吧!”自从朱正扬老师被带走的那一天,叶小帅就有了心理准备,在心里曾设想过好多种被带走的场景。
比如,正在上课时,几个公安走进教室,大声宣布叶小帅的罪行,戴上手铐推搡着走出教室,又比如,在操场上正打球,几个公安冲上来,将叶小帅按倒在地,抓上汽车,而这些场景都没有出现。
叶小帅回头对沈启才说,“校长,我走了,麻烦校长跟我奶奶说一声,让她别着急,麻烦你了!”
沈启才沉重地点点头,算了是给出了回答,没有说一句话。
这天下着蒙蒙细雨,不大但也可以打湿衣服,虽然没有人号召,所有能看到叶小帅离开的地方,门口、窗户都挤满了人头,如天上星星一般地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湿漉漉的。
秋天的雨,秋天的风,与春天的不同,打在人身上,吹在人脸上,不是那种冷冷地感觉,而是有些温和的清凉。
让人感受的是舒服、是凉爽!是经过炎夏酷热后,让人浮躁的心境获得一丝平静,让人混热的头脑有了些许清醒。
也许是从炎热到严寒之间的过度吧,叶小帅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天,心里暗暗思忖着,严寒的冬天,也已经不远了,我不在身边,奶奶怎么熬啊?忆南哥,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奶奶哦。
叶小帅没有丝毫犹豫,就钻进了吉普车,两个公安干部眼睛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摇摇头,露出一丝不可言状的笑,似乎有些苦苦的味道。
吉普车在老师和学生的目送中,缓慢地驶出第九中学的大门,上了淮河中路的主干道,就风驰电掣的飞驰着。
吉普车经过逍遥市公安局门口,却没有进去,而是右拐向北往洪山路开去,叶小帅心里暗道:“怎么不是去公安局,不是应该先审讯再关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