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静悄悄的,那对老夫妇早在陆九凰说他们一家都是奴籍时就不敢再放声哭嚎了。
季灵书下意识地朝站在人群中的陆婉月看望过去,只见她眼眸半阖神色无波,一副置身事外的清冷模样。大中午的阳光正好,季灵书心底却陡然生出一丝凉意。
闲昭郡主并没有直接回答陆九凰的问题,只淡淡地瞥了季灵书一眼,眼梢上挑勾勒出几分嘲弄,“这是哪家的小姐,怎的有些眼生?”
季灵书咬着唇朝她福了一福,正欲开口就听得陆辞画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是季府的嫡四小姐,婉月妹妹的表亲,还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呢。”
“季府?”闲昭郡主眼眸中有片刻的迷茫之色,半晌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低笑道:“难不成是那个家道中落、如今默默无闻的季府?”
“可不是么?”陆辞画言语间有些挪揄的意味,眼底闪烁着恶毒的光亮。
季灵书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指甲陷进手心里都毫无所觉。这会儿站在院子里承受着众人的目光,早已没有了先前指责陆九凰淡漠苛刻时的意气风发,反而狼狈如丧家之犬。
就因为季府式微,她到底是要平白低了这些世家小姐一头。
闲昭郡主将散落在额前的一绺青丝拂至耳后,又轻描淡写地瞥了眼自己染着成丹蔻色的鲜艳指甲,说出来的话确实字句诛心,“看样子你亦是陆府的客人。且不说陆九凰如今贵为惊华郡主,你身为客人却一昧对着主人咄咄相逼,季府的家教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呢。”
陆九凰觉得她这夸大其词的手段应该与云万里不相上下。
季灵书脸庞上的血色已然尽数褪去了,瘦削的身体在太阳底下瑟瑟发抖。这京中只要是得罪了闲昭郡主的女子最后都不曾落得什么好下场,她不过是季府的嫡女罢了,又焉能全身而退?
敲打了季灵书一番后,闲昭郡主这才对陆九凰投来似笑非笑的一瞥,“早就听说惊华郡主风华无双,聪明伶俐,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入淮远哥哥青眼呢。”
她自小就爱慕云淮远,虽然和云淮远之间差了一辈,但却一直唤他作哥哥。幼时长辈们只当她是不懂事,也不曾怎么费心纠正。等她长大以后就怎么也不肯改口了。旁人也就渐渐明白了闲昭郡主对云淮远的那点小心思。
“闲昭郡主过奖了。”陆九凰淡然一笑,“郡主也是如传闻中那般秀外慧中、明艳动人呢。”再加上她身后永昌候府的声势,确有嚣张跋扈的资本。
在空中交汇的目光噼里哗啦地撞出一路的火花,两人暗中较着劲儿,颇有些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意味。
闲昭郡主话锋一转,眼眸中流转着冰冷之色,“不过若是真如季四小姐所言,惊华郡主为人处世的确是有失偏颇。日后惊华郡主嫁给了淮远哥哥,可是要替他打理后院事宜的。若如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只怕是会牵连了淮远哥哥。”
陆九凰不动声色地呛道:“此事怕是轮不到闲昭郡主操心吧。”
闲昭郡主的脸色霎时就阴沉了下来,陆九凰只当做没瞧见,扭头看向盼雪的爹娘,“赶紧将人领回去好生安葬了吧。”
盼雪娘眼睛还红肿着有些迷惘,这会儿听到陆九凰下逐客令愣怔了片刻后那苍老如干枯树皮的脸庞上就挤出几分谄媚讨好的笑意来,“那三小姐……我家小儿子的喝药钱……以后还有么?”她搓着手有些局促又有些期待地看着陆九凰。
盼雪爹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眼神有些木讷,这会儿就扯着她的衣袖想让她闭嘴。
陆辞画忍不住冷哼道:“你儿子那个短命鬼的死活和陆府无关,我陆府又不是开善堂的!”
有人非要跳出来当这个恶人,陆九凰自然乐得轻松。
“二小姐你可一定要替盼雪做主呀。”盼雪娘一听这话,立刻跪倒在陆婉月跟前呼天抢地了起来,吓得陆婉月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好被碧荷搀扶了一把。
她让碧荷将掩月院里余下的银钱都取了出来交到盼雪娘手中,眉眼间有些仓皇,为难地说道:“只怕我日后是不能再帮衬你们了。”
盼雪娘就瘫软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了。一场闹剧就此虎头虎尾地收了场。
“时候也不早了,闲昭郡主不如先随九凰去前厅用膳吧。”陆九凰一点也不想招待闲昭郡主,奈何她如今陆府是她当家主事。这做主人的是万万不能丢下客人不管的。
闲昭郡主倏尔一笑,上前几步挽住陆九凰的臂弯,还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神态亲密得好似与陆九凰是相交多年的闺阁密友一般。
夏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女人心海底针,春梅悄悄地踩了她一脚。两人你来我往的倒是卸下了平日里稳重老成的面具,流露出十几岁少女该有的活泼烂漫来。
陆九凰任闲昭郡主挽着她,眼帘半阖眸色深沉。
季灵书惨白着脸渐渐落在了后面。最后找了个丫鬟说她自己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先回房休息,就不去前厅用膳了,让丫鬟代替她向两位郡主告罪。
等人都入了席准备开膳的时候,季灵梦搀扶着季王氏走了进来,季王氏另一边里还拄着根酸枣木拐杖,敲在石板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因为一屋子都是小辈,所以陆九凰只能扶着季王氏坐到上首。季灵梦挨着陆九凰坐了下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闲昭郡主。
季王氏笑吟吟地说:“老身也有好些年头未曾见过闲昭郡主了,转眼间郡主都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
“季老夫人莫怪。”闲昭郡主掀起唇角似笑非笑,“本郡主那时年幼懵懂,对老夫人并无印象。”
陆辞画登时就不给面子地嗤笑出声。季王氏脸上的笑意僵住,有些下不来台。片刻后恼怒地问道:“灵书怎的不来陪郡主一起用膳?”
“书表妹说她身体不适就先回房歇息去了。”陆婉月还是温婉得好似一朵空谷幽兰。
闲昭郡主睃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对着陆九凰莞尔一笑,似是嘲弄。
季王氏拿拐杖在地板上重重地敲了两下,不掩怒意地喝斥道:“灵书真是越来越不守礼数了,还不快去把她叫过来给闲昭郡主赔罪?”
陆婉月柔声劝她:“书表妹向来都是循规蹈矩的。今日只怕是实在难受得很才会失了礼数,表姑婆可千万不要怪罪表妹。”
季王氏还是气哼哼的。陆九凰只得给她找个台阶下,招了两个丫鬟过来吩咐道:“给表小姐送些吃的去,再找个大夫过去看看。”
“表姑婆,咱也用膳吧。”
季王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又重新挂上了笑意对闲昭郡主说:“粗茶淡饭的,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郡主多多包涵。”俨然一副将自己当成陆府主人的做派。
餐桌上的众人皆是各怀鬼胎,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就是一向心大的季灵梦也觉得气氛说不出的古怪。
前厅里安静的只有杯盏相撞时发出的脆响声。
用完膳后陆九凰正要回栖梧院,却被闲昭郡主叫住,“你陪本郡主去陆府里随意走走吧,本郡主这还是第一次来陆府做客呢。”
陆九凰微微挑眉看向陆辞画,“闲昭郡主是辞画姐姐请来的客人,理应由辞画姐姐作陪才是。”
“既然闲昭郡主与妹妹如此投缘,妹妹不如就陪郡主走一走罢。”陆辞画掩唇娇笑,眼底却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季王氏在一旁也帮腔着说:“闲昭郡主难得来府上做一回客,表小姐理应作陪才是。”
陆九凰抬眸看了眼陆辞画,蓦地扬唇浅笑,“大姐姐的身体似乎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不知道何时才回二皇子府去呢?”
“妹妹这是在赶我走么?”陆辞画倏然阴沉了脸色。
“不敢,但毕竟姐姐已经嫁出去了,哪有一直待在娘家的道理?”她语调淡淡的没什么起伏,陆辞画却被气红了眼。
陆九凰心里觉得舒畅了,这才领着闲昭郡主往后院走去。
陆府后院中并没有什么引人致胜的风光景致。只一处荷塘,湖面上修着约有两人肩宽、弯曲逶迤的回廊。湖心有一顶凉亭,亭子中央摆着一张石桌和几方石凳。
等入了夏以后,却也真能见到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曼妙景致。
只可惜前些天盼雪就是在这湖里被人发现的。
两人坐在湖心亭中,午后的微风撩起亭子四周围悬挂的轻纱帷幔,让人瞧不清亭中的光景。
陆九凰给闲昭郡主斟了杯茶。她悠悠地呷了一口后眼眸有些发亮,“竟是淮远哥哥最爱喝的雨前龙井,你倒也是个会享受的。”
“按辈分你该唤他叔叔。”陆九凰气定神闲地说。
闲昭郡主身子一顿险些将杯中的茶水洒了出去,她也懒得再和陆九凰装样子了,冷笑着说道:“这京中有谁不知本郡主爱慕七王爷。你凭什么要在我和淮远哥哥之间横插一脚!”
“是七王爷向陛下求的亲。郡主大可以亲自去问淮远,为何要求娶九凰。”
“你!”闲昭郡主语塞。
两人还不曾掐得起来,春梅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一脸慌张地说:“季四小姐人……人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