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画在陆府调养了几日后起色确实好看了许多。
她那只手上的烫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了,不过却还是留下了丑陋斑驳的疤痕。为了遮挡伤痕,她就戴着一双薄如蝉翼的银丝手套,倒也显得十指纤纤,素若削葱根。
陆辞画这会儿守在陆府门口等候闲昭郡主大驾,她总是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在宽大的广袖中。
淡柳就站在她身侧轻轻地托扶着她的手臂,陆辞画有些烦躁,“不是说好巳时过来的么,这都快午时了还不见人影。”
“闲昭郡主行事向来都是随心所欲的。”淡柳安抚道:“也许是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也说不准。”
“不守礼数的野丫头。”陆辞画低声骂道,周围的几个丫鬟小厮听到后都将脑袋死死埋在胸前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淡柳轻轻拽住她的袖子,“小姐莫要说这般气话。”
陆辞画沉寂了片刻,忽的阴恻一笑,“随心所欲也好,这样才能镇住陆九凰那个贱人,你说是不是?”她又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袖将自己的手藏进去。
淡柳微微颔首。
一直等到午时一刻,永昌侯府的马车才远远地出现在陆府大门前的街道上,慢悠悠地在门前停了下来。
陆府的下人忙迎了上去,陆辞画也收起万般情绪露出得体的笑容来。
一只如玉般白皙修长的素手缓缓掀开车帘,皓腕上戴着一串绯红的珠链,颗颗圆润剔透,那耀如火焰的红色更是映衬出其人肤白胜雪。等闲昭郡主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陆辞画跟前时,任谁都要叹一句好似是琼楼仙子落凡尘。
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的翠烟迤地长裙,身披浅黄色的翠水薄烟纱,当真是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头乌黑盈亮的青丝只用一条淡蓝色的丝带系在脑后,有几绺秀发却顽皮地垂落额前,将齐吹弹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脸上只略施粉黛,却依旧是眉如远山黛口似含朱丹,眉眼间自是媚意天成。
似水的双眸流露出淡淡的冷意,好似这世间万物都全然不在意一般,略弯起薄唇浅笑嫣然,不仅不失妩媚,还透出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陆辞画笑吟吟地迎上去,言语中却有几分亦真亦假的埋怨,“我还当妹妹今日不来了呢。”
闲昭郡主斜睨了她一眼,“陆九凰呢?”声音亦是清脆如铃铛般悦耳动听,但也因为她久居上位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傲慢的腔调。
陆辞画脸上的笑意僵住,“今日是我给郡主下的帖子……”
“你身为万里哥哥的侧妃不好生呆在二皇子府里,为何要在陆府宴请我?”闲昭郡主微微挑起细长的柳叶眉,唇角的笑意好似嘲讽。闲昭郡主自幼是跟在皇子们身后玩到大的,因此谈及云万里时口吻就带了些随意。
但这一声万里哥哥还是让陆辞画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了起来。自从李暮烟背着她和云万里纠缠在一起之后,陆辞画就愈发疑神疑鬼了起来,总觉得这世间的女子都记挂着她的万里,都要和她抢万里!
她藏在袖子的手紧握成拳,却因为牵扯到了伤口而痛得脸色陡白。
“陆九凰呢?去把她叫来。”闲昭郡主却不管她心中在想什么,颇有些不耐地又重复了一遍,
今日先找郡主本就是冲着陆九凰才来的陆府,此刻也懒得和陆辞画虚与委蛇,只想看看胆敢和自己抢云淮远的女人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闲昭郡主眸中闪过一丝狠戾——若是陆九凰长得比自己还要好看,那就划花她的脸!若是她会什么琴棋书画,那就折断她的手!
总之多的是法子让她再也不敢肖想云淮远!
陆辞画咬着下唇将那一波疼痛捱了过去,贝齿在唇瓣上留下一排浅浅的印记,她随即扬唇浅笑,“郡主先随我去淑雅院小坐片刻,我这就派人去请九凰妹妹过来。”
一行人路过掩月院时便听到悲戚的哭泣声,陆辞画偷瞄了眼闲昭君主的脸色,将她神色如常好似并不怎么感兴趣,便故意遣了丫鬟过去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陆府还挺热闹的。”闲昭郡主嗤笑。
陆辞画长长的眼睫忽闪着,掩唇娇笑道:“自从三妹妹掌家之后,府上可确实是热闹了不少呢。”
闲昭郡主眸色微沉,旋即也扯出一抹淡笑,“看来眼下的热闹本郡主还是非看不可呢。”
*
这厢好戏即将登场,那厢被派去请陆九凰的丫鬟急得都快哭了出来。春梅冷眼瞧着她,“闲昭郡主和我们小姐平素里并无交情,怎的平白无故地会想见小姐呢。”
“奴婢只是照吩咐做事,还请春梅姐不要为难奴婢。”这丫鬟并不是淑雅院的人,只是陆辞画回来住的时候被临时送过来打下手的,如今被分派了这桩差事,过来的一路上心中就已经是叫苦不迭,现在更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春梅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陆九凰推门走了出来,瞧了一眼那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小丫鬟,淡声说道:“走吧。”那丫鬟顿时面露喜色地磕了几个头,这才领着陆九凰往淑雅院走。
夏竹和春梅都跟在陆九凰身后。
“小姐昨日不是说不接待闲昭郡主的吗?”春梅压低了声音问。
陆九凰面沉如水,“瞧这架势闲昭郡主就是冲着我才来的。躲是躲不掉的了。”
“闲昭郡主可刁蛮了。”夏竹跟在云淮远身边已久,自然对痴缠云淮远的闲昭郡主颇为熟悉,京城中的世家小姐见到她没有一个不是绕道走的,就怕惹得闲昭郡主不高兴祸从天降,
“她才去江南住了一段时日,一听到王爷和小姐订了亲的消息就匆匆赶了回来,肯定是气得肺都要炸了。”夏竹有些心悸。
陆九凰脚步微顿,斜瞄了她一眼,“你家主子对闲昭郡主可真是了如指掌呀。”
夏竹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装傻充愣道:“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小姐才是奴婢唯一的主子!”
“哼。”
快走到淑雅院的时候,又有个丫鬟匆匆跑过来说陆辞画和闲昭郡主都在掩月院里,请陆九凰过去。
先前盼雪的爹娘来陆府时就有人禀告过陆九凰了,不多时闲昭郡主也到了。现在掩月院那边正在唱着哪一出戏陆九凰心知肚明。
无非就是想借闲昭郡主之口将她刻薄狠毒的名声传出去罢了。就凭闲昭郡主对她的嫉恨,必然会鼓动朝中大臣弹劾陆九凰德行有失配不上云淮远,可如此一来自然也会牵连到陆家主,要是一顶家教不严的帽子扣下来,只怕陆家主在朝中的地位也要受到动摇了。
还真是想要鱼死网破呢。陆九凰不明白,陆婉月究竟是恨她,还是恨整个陆府?
到掩月院的时候,季灵书对陆九凰的控诉已接近尾声,闲昭郡主就和陆辞画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热闹,脸上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盼雪被草席裹着放在院子中央,好在如今天气不算太炎热,尸体放了两天都不曾有什么异味儿。
她那一双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的爹娘被几个丫鬟搀扶着站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
“既然盼雪的爹娘已经过来了,就快些将人带回去好生安葬了吧。”陆九凰神色淡然。
盼雪娘立刻拍着大腿哭嚎了起来,“我可怜的儿,你好端端的怎么就想不开投了湖呢?二小姐平日里待你那么好,你怎么就不好好地活着当牛做马伺候她一辈子呢。”
“九凰表姐难道不该给盼雪的爹娘一个解释吗?”季灵书愤恨地瞪着她。
陆九凰嗤笑一声,“是她自己想不开投湖自尽,书表妹想要九凰解释什么?”
“若不是九凰表姐克扣了盼雪弟弟的医药费,她又怎么会绝望地自尽了呢?”
“书表妹这话说得就更可笑了。”陆九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季灵书,“盼雪的弟弟又不是我陆府里的少爷,一家子都是奴籍,凭什么要我陆府替他出医药费?既然我陆府都不曾替他出过钱,又何来克扣一说?”
季灵书急道:“盼雪弟弟的医药费一直都是从婉月表姐院里的份例中分出去的,九凰表姐削减了掩月院的份例,害得婉月表姐要从自己的药材费中省下钱来替盼雪弟弟治病,这一切难道不是九凰表姐造成的吗?”
“书表妹不掌家不知道,这府上的每一笔开销都需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而这掩月院实际的开销却显然与账本上所记载的相去甚远。九凰如今学习着如何掌管中馈,自然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未等季灵书再开口,陆九凰脸色陡沉,声音也冰冷了几分,“如今且先不论谁对谁错,书表妹眼下可是要为了一个低贱的丫鬟问责我这个惊华郡主吗?”
季灵书豁然变了脸色。
陆九凰和闲昭郡主四目相视似有火花,她扬起唇角浅笑着说:“既然今日闲昭郡主在场,诸位倒不如问问,堂堂郡主是否要为一个投湖自尽的丫鬟做出什么解释来。”
闲昭郡主微眯起眼,忽然觉得陆九凰还挺对她胃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