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络回家时天色已经黯淡下去。
一迈入门槛就心下诧异,只见云姑坐在离门不远的长椅上像个木偶般一动不动,一慌,叫了声“云姑”
云姑大概是听见了,抬起头来看她。这时一大群人也正从里屋走出来,芜络的母亲素娘走在最前头,面色疲惫,经丈夫去世这一番大事过后容颜似乎也苍老不少。芜苏走在声旁扶着她。
母女俩的身后是几个丫鬟和家丁。
阵仗有点大,云姑的眼里也是满满的不赞同。芜络看得大抵是在心中明白过来了怎么回事。
“芜络不孝女,跪下!”素娘哑声一吓。
芜络站在原地不动。
众人见她这个反应更是悲戚,一向维护她的云姑也频频劝她:“孩子,云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孩子生来便与别家的不同,自幼少喜少悲,云姑不管怎么样都还是护着你的,但是这次是你爹爹的葬礼,你岂有不在场的道理?这不是看了让人心寒吗?”
素娘一听云姑的话,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下来,“我知你性格冷漠,但凡事都得有个度,这次我绝不饶你,否则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话落惊心,芜络不惧反笑,“如此甚好。”话如薄翼。
谁的纤纤细掌划破空气,清脆一声,音定留下五指红。
“芜络,这一巴掌是做姐姐的替已故的爹爹打的,打你无心无肺,打你顶撞娘亲,目无尊长!”
芜络眼中讽刺渐深,真是义正言辞义愤填膺,而她,似乎真的是天理难容了。脸上的火辣灼灼散开,芜络笑得更加肆意,她这姐姐平日柔弱无骨,这一巴掌却是丝毫不差力道。
寒目森森,她看着周围的这群人。她处在一个包围圈里,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他们宣告她有罪,只待她拷上枷锁俯首认错,低了脊梁。
她低了嗓音,“生我而不曾真心抚养,养我而不曾视如己出,弃我而不曾顾及血缘,伤我而不曾怜我无依。你们做的,和我做的,不过是殊途同归,没有什么不同。”
“你这是在埋怨?”素娘抑制着怒火。
“不敢,道明事实而已。你平素好行善积德,在佛前跪了又跪,拜了又拜,可见仁厚心慈。”芜络望进素娘眼中,微笑,“既然如此,夫人,你又为何不放过我?”
她手指着面前这对母女,“我从不曾乐意来这世上,你素娘生我来这世间,却无善待之意。你芜苏虽与我有血缘之亲,却无姐妹之情。我欠了你们什么,你说,我还。而你们欠了我的,又什么时候还?”
芜苏眉梢蹙动,眼中深深明灭微闪。
素娘脸色骤变,气的跺脚,大喊:“把这孽女关进柴房。”
芜络手上的无双扣是云姑亲自系上的,柴房门上的铁锁也是云姑亲自锁上的,她是这个家里自幼与芜络最亲近的人,如今亦视她为浮泥,想要亲手断了她们之间的情分。
云姑锁门前透过一线罅隙,问她,可知悔改?
门缝里有清光,细长狭隘的天地。门外的人似是规劝她的救赎,但无法感同身受。
芜络不语。多言即伤,此刻我不言,是否不伤?
柴房的大半部分都堆放着大捆大捆的枯枝和废旧木材。芜络抽了几根较为光滑的木头,粗略的平铺在地上。比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要好。这样,算不算落户安家?
外面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却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云层浓密交织成网。
她仿佛听见了巷陌中遥远的犬吠,心一点一点的沉寂。如今到了这一步,已无眷念,亦是天涯过客,怎么处置全由他们了。
沉沉睡去。
过了很久,天亮了。外面有些吵,但她这里总归静谧,无人来扰,她被遗弃了被遗忘了。
再过了很久,天应该是又黑了,最后一缕光从门缝里收拢。
天亮。天黑。
再天亮。再天黑。
芜络已经分辨不清这样过了多久了,她只知道越来越冷越来越饿越来越想念一个人。脑海中出现的,又是谁的影子?
一开始是轻声默念给自己听,阿溪阿溪阿溪阿溪,后来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只剩下单薄的唇形,阿溪阿溪阿溪……
这是她仅存的光,和希望。
若是这样心心念着,是不是便不会那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