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溟幽海尽头悬浮的大陆上一片缟素,锣鼓声震天,哀乐弥漫。
一处无涯花海,姹紫嫣红。少女一双星眸,不知望向何处,一双赤脚还在溪水中轻轻晃荡着,搅乱了水纹。耳朵听着远处传来的模糊哭声,她眼中无波无痕。只是双足遂寒,仍不知觉。
“络儿,你果真在这里。”雾溪手中牵着花白芦苇,捣乱的朝芜络颈窝处挠痒痒。
“阿溪你别闹了。”她被逗得咯咯的笑。脸上明媚,丝毫不见阴翳。
少年就着少女旁边坐了下来,蓝发无双,羡煞花海。
“你爹爹仙逝,今日入土为安,你怎么也不去送送他?”雾溪对上她此刻灿烂得不太真实的笑颜,心中沉闷发慌,泛起苦涩。
芜络讽刺一笑,澄澈了明眸,无半点妥协,“他平素待我又不好,也不喜见我。都这个时候我还去送他一程,岂不是给他添堵嘛。何必呢,也是给我自己添堵。我站得远些,他们心里才会舒畅……”
“再说,都已是一捧骨灰了,埋进土里,然后融进土里,就什么都不剩了。入土下葬,何必做这无用功,往风里一撒就是了。”
族人皆道,族长幺女芜络生性疏离,凉薄寡情。若这时在此听了她的一番话,便会更加确信这种说法。
一旁的雾溪似笑非笑,眼睛盯着面前流淌的寒水。“早知络儿生性薄凉,对自己的亲生爹爹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说罢,莞尔一笑,俯下身子把浸泡在溪水中的双足捞起来。扯开腰际玉带,衣襟松散。直接把她冻得通红的双脚裹进自己怀中,寒冷遭遇温暖。
“络儿你对他人无情便好,但对自己不至于如此。你本就畏寒,溪水还这凉,这双脚是不想要了?”
芜络错愣地看着那双认真的眼,突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了。
本已无知觉的脚趾头在雾溪怀中萌生了浅浅的暖,从脚底缓慢蔓延,麻木的小腿也缓解了疼痛。她别过头去,眼眶中酸涩不已,佯装了笑意在嘴角。
“哦,对了,我知道些有趣的事说来给你听听。去年的时候,李家老伯摔坏了腿,双脚下不了地,他那方小田却不知怎么也插上了秧。还有前年的时候,王婶洗菜把手上的镯子不慎掉进了河里,被水冲走了。后来在她家窗台上,镯子却自己回来了。还有一年……”
“你想说什么?”芜络打断雾溪的话。
“呵呵……”雾溪笑,满是无可奈何,“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我还能不知道么。你啊……”
芜络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嘟囔道:“李家老伯给我的花浇过水,王婶在下雨前替我收过衣服。所有我才会帮他们的!”死孩子,还嘴硬。
看吧,也不是传言的那般不近人情。雾溪大笑出声,“络儿,你是在不好意思么?”
芜络瞪他,“我跟你很熟么?”一副你什么都清楚的样子。
雾溪指指还在自己怀中温着的爪子,意思是——都已经熟到这种程度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雾溪哥哥……”清悦的女声从花海的另一头传来,雾溪和芜络都知道,那是芜络的姐姐芜苏。
“雾溪哥哥你在吗?我爹爹下葬的仪式就要开始了,需要你在场。”
“我在,就来。”
雾溪的家族是圣族的守护,猫是圣地的神灵。而圣祖的族人其实都是幽海崖畔上癯腴草的化身。
答了一句,雾溪低头伸手摸摸自己怀中的脚,轻笑,已经捂热了。提起一旁的布鞋,小心把鞋子套到那脚上去。末了,再帮芜络顺了顺长发,又揉了揉她的发顶,才起身道:“等下乖乖回家,别再贪玩了,中午没怎么吃吧,该饿了。”
芜络点头,难得的乖巧。
白袍蓝发的少年身修如竹,步履无痕的走向了花海的另一边。芜络急忙从地上站起,踮起脚尖巴巴的望,那头少女的手轻轻挽着少年的胳膊,两人依偎着正说些什么话,亲密无间。
一路繁花化成她触碰不到的遥途,他最终白衣翩翩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耳畔沙沙响着的是风,是她伸手抓不住的虚无。她想,他终究是否也只会是她指尖滑漏的缥缈。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淌……
相映遮掩的花枝里突然又钻出一个人来,肩上还掸着一条白巾,带着灰帽,是客栈的小二模样。手里还端着什么,严严实实的包着。
“是芜络小姐吗?”那人问。
“是啊。”
来者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芜络,“这是溪公子差小店派人送过来给您的,包得好好的,还热着呢,您趁热吃。”
雾溪的话还响在耳边,他刚刚说,中午没怎么吃吧,该饿了。他嘱她早点回家,却终归放心不下。
“您慢慢享用,小的得回去看店了。”说着,又一头扎进了花海,匆匆离去。
手上的温热渐渐滋生,芜络呆呆盯着手上东西,打开一看,是香香的白糯米团儿,圆滚滚,煞是有趣。
脚上的温度也还在,暖暖驱走了凉意。
阿溪,再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我便真的放不开了。众生芸芸,一人相待,可免我流离,免我漂泊。可是,那人却偏偏是你。偏偏,你与芜苏的铁卷婚书,永生难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