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这次你选的江南小苑倒是挺合我的意,这高楼大厦都建起来了,独独这里还是老样子一般……”储良袖子挽得老高,手上的抹布不停歇,桌椅,窗户,茶具都被他擦得干净,不染尘埃。
江南三月,杨花缤纷,绿绦疏影,繁华锦簇。院中花藤下一竹椅轻晃,躺在上面的人惬意闭眼小憩。
屋内正忙活的人见外院悄无声息,留神朝外一看,不禁怒了,“花墨白,你就不能搭把手帮个忙?老子擦完桌子擦椅子,擦完椅子擦玻璃,你丫就会装大爷,玩清闲……”
储良滔滔不绝,外面依旧阒静无音,竹椅上的人仿佛真的睡着了。抹布一甩,“老子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家伙……”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还好老子效率高,一个人也搞定了……”
嘴里碎碎念着,储良一边斜靠在褪色的木门上,头顶上是青色如黛的砖瓦,屋外一条小河悠悠,青色的乌篷船从古老的石桥下穿过,船桨划开两岸杨柳映在水中的倩影。
“这次咱们可得在这里多住上一阵,搬个家不容易,你这个懒人是体会不到的……再说,这里风景可真好。”
“阿良,来客人了。”花墨白打断储良的絮叨。
话落,小院的外门便被推开。一抹深蓝的身影跌入,重重倒在一地落英上,嘴角的血晕开成颓靡妖娆的花状。
花墨白左手急速一扬,小院的门重新关上。幽深的瞳凝着地上的人。
储良被眼前的突发状况吓了一跳,忙跑出来。
“阿良,扶他进屋。”
储良一听,也来不及多想,就疾步走过去扶起地上的人进屋。对上那人的眉眼,不禁一愣,下一秒就大声嚷嚷,“墨白,这小子长得祸国殃民啊。”
接着又急忙补充:“当然比花戏还差那么一点……”
花墨白从袖中拿出一小瓶,白瓷质地,艳红绸塞,递给储良,又接过他手上的人。
“把里面的粉末洒在门口,掩掉这人的痕迹,免过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等储良开口就已经往屋内走去,盯着手中的小瓷瓶,储良认命的按照他说的做,哀叹,奴性啊奴性……
储良处理好门口的事,赶到里屋的时候,花墨白正捧着一本泛黄脱线的线装书坐在离床不远的木椅上,似是极专注的在看书。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薄唇紧抿,嘴角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幽蓝色的长发铺满雪枕,眼帘疲倦的阖上,像是陷入了极深的梦魇。
“怎么回事啊?”储良问。“你不是一向不多管闲事的吗?”
花墨白手中书一放,笑得高深莫测,储良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你又在算计什么了?”
“阿良刚才可看出他是什么来头没有?”
“他……应该是已上了千年道行的猫妖”储良不确定的猜测。
花墨白扶额,“没那么简单,他来自西溟幽海。”
“西溟幽海的尽头是什么?”花墨白淡淡的说着,眼被细碎的黑发轻遮,储良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他像是想起了某种遥远渺茫的往事。
“我听有见识的长者说过,西溟幽海的尽头是一块姹紫嫣红的花地,也叫圣地,那里住着一个古老的民族,守护着西溟幽海。”储良知道的大概也就这么多了。
“阿良不知道的是,西溟幽海与圣地相连的漩涡中有一处黑洞,只要那里的罅隙被打破,终有一天整个西溟幽海和圣地都会消失。”
“这我倒是知道有一回这样的怪事,几百年前西溟幽海曾有一次差点儿就完了,不知是什么人有那个能耐几乎把那儿毁了。”储良百思不得其解,又问。
“可是那又怎么样?和这小子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他是从西溟幽海来的所以你插手?”储良没太在意,走近床沿,想再次瞅个清楚,心里嘀咕,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让花墨白这厮出手了,他可是最擅长见死不救的。
床上人的眼睛却幽幽睁开来,吓得储良心脏砰砰的跳。
瞳孔的颜色是和三千发丝如出一辙的魅蓝,诡异又惊艳。
那人自顾自的从床榻上坐起,视线直接略过了储良放到花墨白身上,蓝瞳中止不住的诧异。
“花戏?”低哑却婉转的声线,带着怀疑的猜度,还有欣喜。
“你怎知我是花戏?”花墨白含笑凝问,心中却已明了。
凭这人的身份和聪智要猜出自己倒也并不难。
“我是雾溪,来自西溟幽海,这些你大概都已知道。”
储良在一旁吐了吐舌头,他当然早就知道了,他刚刚还准备透露给我呢。
门楣下木窗开敞,一阵清风袭来,蓝发柔绕弥乱人眼,雾溪心下坚定,望见花墨白依旧老神在在的模样,还是开了口:“我想听你的一出戏。”
花墨白玉指交叉,痞痞的伸了一个懒腰,只道:“身上的伤需好好养,你多休息。”
“阿良,咱俩初来咋到,不如去外边逛逛如何?”
储良一听,大呼主意不错。两人就出了房门,踏上遍地落花,走过绿荫。
雾溪无奈,眼又重重闭上。他知,花戏这人不能强求……
河畔。
“阿良,怎么不走了?”
储良转着黑眼珠一脸郁闷,“雾溪到底什么来头?”
花墨白沉默到底,金口难开。眼中映着不远处的古桥,蔓蔓青藤掩映,苔痕衬托了浮光。心想,时间又过了多久了。
“阿良也不必总问了,等下他看我唱戏时,你悄悄躲在一旁就会窥到他的故事了,就会明白的。”
储良听了再次受到惊吓,“你答应给雾溪唱戏了?”
花墨白点头,“时间掩盖了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东西,那么,就由我来证明时间里曾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好了。”
乌篷船这时候穿过古桥清雅划来,戴着素色草帽的老者吆呼,“两位要不要乘船呀……”
花墨白礼貌颔首,“多谢,不必。”
“阿良,我们回吧。再过会儿,就是月上柳梢了,那时唱戏刚刚好,不会损了美感。”
储良作吐血状……
两人走了一段路回到小苑时如花墨白所说,月上柳梢。
却不想那人没有好好休息,却独自出来了。石阶上沁凉如冰,他静坐无声,月色笼了一身,蓝发像绘了一层薄雾。
储良去屋子里找戏服,花墨白披着月色在雾溪旁坐下。
这次倒是他先说的话,“阿溪,其实每个人的记忆都像是一只青鸟,跋涉时光,总会累会衰老,而最终末路是何境况谁也不知道。我知道你为寻我而来,也是为此受的伤,我不能不管。”
雾溪静静听着,指尖早已冰凉,三月暮色依旧寒意料峭。
“三界众生都知花戏能唤醒遗失的记忆,但是花戏并不能改变什么,看戏人重新经历一次痛苦而已,并无法改变什么……”
“这我知道,我只求忆起自己忘了什么,若是记得便会痛苦,我甘愿。”
忘了,或许是幸。记起,可能是痛。但漫漫无尽光阴里,我留着痛苦,记得爱过的人,好过永生飘零,一片虚无。
花墨白不再说什么,储良已经出来,手上泛黄的戏服接到手上。
一戏上演,一段眠于尘埃的往事潺潺在雾溪脑中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