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良顶着一张红得像关公的脸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毛巾,嘴里碎碎念着,“不就是在门前河里洗了两回冷水澡,我竟然还就感冒了,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花墨白盯着他笑得那叫一个讥诮,“真是丢妖精的脸!”
“姓花的,你少幸灾乐祸,要不是小爷我丢了上千年的法力,怎么会感冒,怎么会憋屈得待在这当你跟班……哼哼,不然小爷早走了!”
花墨白一把扯掉他头上的毛巾,“啧啧,都烧成什么样子了,毛巾都能点着了。”
储良眼中本来就冒火,现在还真快要喷出来。想坐起来抓住花墨白手中的毛巾,却连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瞧你弱不禁风的样,连个人都不如,你还真不是人。”
凤眸里隐约如有桃花绯红点缀,潋滟熠熠星光,储良本来还要开口大骂,驳回一成,只是看着那双眼,就快要脱口而出的话也咽了大半。
变成了一句毫无威慑的话,“你照样不是人……”
心想,这厮还真是个妖精,长得还真不丢妖精的脸。可是储良觉得脑袋又短路了,好像,花墨白这厮是什么来头自己从来都不知道,是妖?是仙?是鬼?反正不是个人。
“阿良,都烧成这样了还能走神?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这点倒是比别人强……”
“哼……”
长指覆上前额,一冷一热,形成极大的温度差。花墨白收回手,另一只手把刚刚抢到的毛巾甩到储良脸上。
“起来,我发发善心陪你去医院。”
储良苦大仇深的样,缩回被子里,连连摇头,“小爷不去!那多没面子,以后被那群家伙知道我还去医院扎过两回针,他们门牙都会笑掉了,那我就别想在道上混了……”
“他们门牙笑掉关你什么事,这不倒好,你就可以反过来笑他们没门牙了。”花墨白答得认真,储良听得嘴角抽了一抽,彻底卧倒在被子里。
半响没有动静。
有人不耐烦了,“我数三下,你再不起来我就一阵风把你连被子带人直接丢进医院去。到时候你就不是丢脸了,你是没脸了。”
“一……二……三”
“三”字话音未落,藏在里面的人立马窜出来了,正襟危坐,一副无比严肃的模样。“小爷觉得你说得很对,很有道理。生病了就得去医院看病啊,我有病,而且我还病得这么严重,所以就一定得去医院!”
这下轮到花墨白嘴角抽搐了,谁会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我有病,而且我还病得这么严重……果然是脑子烧坏了,病入膏肓。
储良吊完两瓶水出来已经精神了不少,烧也退了,臭美的照了照镜子,脸色勉强算得上是恢复了正常颜色。
花墨白看着在医院走廊镜子前摆弄的储良,尊口又开:“是不是有点遗憾?不再是面色红润万人迷了。”
一秒,镜子里的影像就变了脸色,“姓花的,为什么我每次听你说话都有种想亲手把你的嘴缝起来的冲动?”
“因为你手贱。”
“……”
储良决定放弃这个话题,默默地转过了身。瞅了瞅四周,一排病房装严肃立,白色的墙上泛着从长廊那头照射进来的阳光,折射到地板上洒下圈圈叠影。铺着米黄瓷砖的地面还算干净,有被拖把打扫过的水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绕在鼻尖打旋,似隐了行迹的薄雾。
储良活了这上千年却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一时觉得新奇,拖着花墨白在医院里上上下下闲逛起来。
“咱来一次也不容易,既然来了,就趁这次机会好好看看。”
储良自己说完立刻警觉到他不应该给机会给那厮说话的,因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花墨白说出的话果然没让他失望,“你现在这副连人都不如的身板,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来,你也不用觉得太遗憾了……”
“……”储良静默。
最后储良还是死命拽着花墨白在医院里悠闲的晃荡起来,左看看右瞧瞧,整一个好奇宝宝的模样。
医院顶层是不开放的,两个魁梧大汉当保镖守在进口处。
储良郁闷,就差这一层了呀,怎么就还不给看了呀,怎么能这样呀。
“墨白,你说这最上面一层莫非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花墨白像是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说:“这顶楼是这家医院最大的神秘股东的私人场所,一般人是不能私自上去的。”
“呵呵……我们应该不算是一般人,你说是吧?”储良望着不远处的入口,不安因子在作怪。
“我们就只差这一层了,没去就有缺憾了。小爷我向来是十全十美的主,这个自然也要追求圆满是不是?”
储良一边说完一边点头肯定自己所说的话,花墨白心情不错,没有再打击他。
花墨白使了一些障眼法,两人便轻松的混过去了,到了这最高的一层。
第一个房间的门虚掩着,一个护士在里面值班。俩人继续往前走,右侧是巨大明晰的落地窗,天际浮云交叠,地上人群车流不绝,一望了然。
“墨白,这层明显要好上很多,大气多了,还装饰得这么豪华,别人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是酒店呢。”
“……”
“一个病人也没有!”
花墨白指了指最后一个超大病房,“都说了这是私人的,你还以为是菜市场人满为患呀……这不是还有最后一个房间没看吗?”
储良看着花墨白脸上诡异的笑,猛然醒悟过来般的说:“我看你笑得这么祸害就知道这最后一间房里有猫腻了!”
试探着轻推开门,果然。
偌大的房间偌大的床,洁白的床单洁白的被子,少年安静的闭着眼睛,像是沉沉地睡去,以不愿再醒来的姿态。
落地窗外,晨曦微露,夕阳西下,明月悬起,星辰闪烁,无论怎样变幻,他依旧睡在那里,屏蔽了天地,要告别所有的悲喜。
多像一幅画,清俊的少年是画中疲倦的精灵。
花墨白想起古书中对菊花石的描述,其花型酷似异彩纷呈的秋菊,花呈乳白色,玉洁晶莹宛如蓝田暖玉,深刻冷冽的纹理暗兆无垠风华。生于幽闭石窟,长于流光温池,百年难遇。
储良魔障一般望着床上少年,竟不敢上前打扰。
花墨白却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一颗七窍玲珑的冰冷石心,一双温润深邃的玉眼,可辨万物真假。确实难得,只是,也可惜。”
储良不解,狐疑的问:“你是说上古的菊花石?”
花墨白点头。
“莫非这人是……”
花墨白一副“你现在才看明白呀真是迟钝“的模样看着储良。后者则不好意思的笑笑。
岔开话题,“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病了?睡着了?快死了?不可能吧……”
“他只是进行了自我催眠,不愿醒来。”
“为什么?”储良问。
“阿良,就像你,就像雾溪,他也有故事有想要忘掉的过去……只是……”
“只是什么?”
花墨白一顿,“只是,他与你们不同的是,他似乎连自己也想忘掉。”
连自己也不想要了,连自己也想要忘掉?储良看着少年苍白的眉眼,不禁想,那颗刀枪不入的石心是否也已经百孔千疮了,他遇见了怎样的人怎样的事?
“墨白,你那么神通广大,就不能唤醒他吗?难道让他一直这么睡下去吗?”
“你是说……花戏?”
“对啊!他自我催眠忘了过去,所以才不醒,你让他重新记起来,说不定他就醒了。”
“没有经过别人允许,就强迫别人听我唱戏,花戏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么?”花墨白不为所动。
“你丫有没有同情心?你丫都活了那么久了,久到自己都算不清自己活了多久了,怎么就连一点同情心都还没有培养出来?”储良又开始愤愤不平。
“阿良,你能别每次都拿同情心说事吗?”
“唱不唱?你唱不唱?姓花的,你要是不唱,小爷我就……”
花墨白笑起来,“你就怎样?”
储良无赖的坐到地板上,眼睛一瞪,“我就不走了!”
“呵呵……阿良你威胁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呐。”
“你看,我戏服也没有啊,怎么唱?”
暗红长衫,右肩处暗黑的的流线攀援盛开成残月似的花簇,漫漫延伸淌过细琢的肩线,直至腰际衣摆,如瘦长的血色羽翼坠落花冢。
储良心里暗诽,你倒是没穿戏服,但是跟穿了戏服一样的妖孽。
“你穿不穿戏服都无所谓,你清着嗓子就可以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丫不就是为了追求美观,所以穿着戏服显摆……要我说,您老人家也不必搞那些虚的了,你穿什么都……好看得不像人!”
“谢谢”花墨白想了想,“那我就清唱?”
储良一个劲的点头,“快唱快唱,我也想进入他的记忆里看看他的故事。”
“这就是你的同情心?”花墨白讽刺。
“与同情心不冲突的……唱吧,求你了。”
于是,一曲花戏,一段记忆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