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学楼顶的巨钟慢蹭蹭的爬到了九点整的时候,校园的铃声准时响起。下了晚自习,学生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回家,人群开始如潮涌出。
一高一低的身影被走廊上的灯光拉长,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还带着几分悠然,与旁人完全不同。
走在左边的男生,素净眉眼上融融浅光,亚麻色的发柔软的沿着额角自然垂落,宽大的白色T恤袖子被折起两层挽至手肘。右边的女生,微卷黑发披肩,琥珀色瞳孔含着笑意点点,穿得和旁边的男生几乎一样,白色T恤衫和牛仔裤的搭配。
“鸢,我们顺便去接小公主吧,今天大家就一起回去,好不好?”蘅槿偏过头问旁边的人。”
夜鸢看出她眼中狐狸般的算计,但笑不语。没回话,却已经往高一的教学楼层走去。蘅槿脸上有得逞的笑,跟在他身后,维持着半米的距离。
人潮快要散尽,教室里只剩下几个学生还在慢条斯理的整理书本。蘅槿一眼望过去就扫描到了要找的人,站在门口喊:“小公主……”
齐韵壹顺着声音往窗外看,眼睛一亮,一手就把桌上的小物件全扫进包包里,小跑出来,“蘅槿姐……”接着又略带紧张的仰视少年漂亮的深墨色眸子,“夜鸢哥……”
“你们是等我一起回家吗?”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期待。
夜鸢倾身,低下头去,替她把粉红包包的拉链拉好,微微笑,“走吧。”
韵壹脸红起来,亲昵地去挽蘅槿的手,“蘅槿姐,我们走吧走吧……”
“小公主今天很开心?”蘅槿问。
“当然啦,蘅槿姐和夜鸢哥都来接我一起回家耶!以前从来没有过哦。”韵壹脸上的小酒窝粉嫩的浮现,说到后半句时声音还带了些委屈在里面,挽着蘅槿的手臂又紧了紧,余光时不时瞄向夜鸢的脸。
“你夜鸢哥哥以后每天放学都会等你的。”蘅槿半真半假的说,又试探的问夜鸢,“我没说错吧?鸢。”
夜鸢挑眉,回答得异常流畅,“是啊。”把琥珀色瞳孔里的挑衅收拢于心间,笑容,越发耀目如星辰。
韵壹几乎不敢相信,嘴角扬起的弧一直未退。
“小公主,嘴笑得快要裂开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听蘅槿这么一说,韵壹的脸又红起来,嗔怒的望了她一眼。却又马上开口:“那姐呢?蘅槿姐也会和夜鸢哥一起来吗?”
这么简单一问,却出乎蘅槿意料,愣了愣,“我还以为你只要你夜鸢哥哥,不要我这个姐呢。”
“我哪有!”韵壹争辩,手下不留情,使劲晃蘅槿的胳膊,整个人快要吊在她手臂上。
“别闹啦……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吧?”
“没有没有,姐你就喜欢乱说!”
身旁少年瞳中淡漠漫漶隐去,深藏的笑自然表露。
一路吵吵闹闹的,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车前。车里的司机老慕一直在学校门口等着,见到是三人一同出来,不免诧异。
平日大多时候,理所当然应是这样的排列组合:夜鸢一人,蘅槿和韵壹一起。或者,夜鸢和蘅槿一起,韵壹一人。再或者,夜鸢,蘅槿,韵壹,各自出来。
蘅槿之于夜鸢,像一道熟悉隐晦的影子,疏离或是熟悉,彼此都了然于心。韵壹之于蘅槿,像一团无暇透明的棉花,柔软而一望即穿。而夜鸢之于韵壹,就像是一潭清澈洒然却又深幽不见底的湖水,褪一步,嫌离他远;进一步,恐他排斥。仿佛永远都处在不尴不尬的位置。而如今,这种的局面似是要被打破了。
司机老慕像往常一样为韵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夜鸢和蘅槿则到后面的座位坐下。
“大小姐?”韵壹站在车门前犹豫发愣,老慕在一旁叫她。
韵壹不理会,走到后面。夜鸢隔着降了一半的车窗不解的看着她,她开口问得几乎小心翼翼:“夜鸢哥 ,我能和你们一起坐后面吗?”
少年含笑颔首答应,又往里侧移了移,空出一块地方来。
车飞快的行驶,夏日的夜晚,远处天空的红霞还在浮动,与城市的霓虹灯光相映。车上气氛微妙,从左到右,蘅槿、夜鸢、韵壹。
若按平常的习惯来,韵壹是坐在前面的。一开始,她是怕夜鸢的拒绝,后来,三人的座位似乎就有了这样默契的习惯,韵壹前,蘅槿左,夜鸢右。未有人越矩,改变什么。
老慕通过后视镜偷瞄三人,心中对这时的情况百思不得其解。韵壹笑脸单纯,老慕担忧更甚。
突然韵壹惊呼,“快看,在办花展!”
右边的街道上一道长长的风景线,是极少见到的黑蔷薇展览。黑色的蔷薇花瓣在夜风里像一浪浪掀起的墨汁翻涌。不是盛放,更像是枯萎和死亡。
车速快,花影匆匆掠过,一路留恋,都纷纷看着窗外,还沉浸在那一场花事中,没有醒来。
蘅槿的头也偏向右边,看着窗外,少年的侧脸靠得很近,隐在光里的左半边脸让她仿佛看到了刚刚邂逅的蔷薇。
只是,据说黑蔷薇,有毒。
车驶入齐家,在白色别墅前的绿色大坪中停下来,三人下车,走进大厅时齐林鸿已经在餐桌前等着了。
韵壹走近,甜甜的叫了声:“爸爸!”
听者欣慰一笑,“回来了。该饿了吧?”
夜鸢和蘅槿洗了手出来,自然的落座,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齐先生好。”
齐林鸿点头回应。
巨大的米黄色长形餐桌,四人端坐,细细咀嚼品味着餐盘中的食物,良好的用餐礼仪。
韵壹一向是吃得少,最早离桌上楼去,今日不同以往,格外的慢,像是故意的拖拉,等到蘅槿和夜鸢相继都上楼了,她才离开座位。
齐林鸿察觉到这些,晚餐过后就把司机老慕叫到了书房。
老慕说:“今天我也正奇怪,放学后三个人是一块儿从学校出来的,大小姐和夜鸢少爷、蘅槿小姐都是有说有笑的……”
见齐林鸿眉头紧锁,老慕也不由猜测,“老爷是怕……?”
“韵壹对夜鸢的那点心思齐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只是她从小被我宠惯了,心思又单纯。对于夜鸢,她根本把握不住。”眼睛一眯,问老慕:“你也在齐家干了差不多二十几年了,有些事多多少少也看出了些端倪,你我就不说什么生分的话了,依你看,夜鸢怎么样?”
老慕认真思虑,不敢敷衍,回答:“当初是我陪老爷一起到孤儿院把夜鸢少爷和蘅槿小姐接出来的,记得当时一群孩子里面就数他们两人最出众,给我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这些年相处下来,我也暗中留意过,有时还是会恍惚,那个孩子几乎是一个像神一样的完美存在。不说学业各个方面,一点即通。就连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最难把握的人际相处,他也应付自如。无论对谁,心中都像有一把秤,不偏不倚,把握得恰到好处。这样的人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但其实是难以真正的靠近……”
老慕停下来,犹豫了几秒。齐林鸿道:“你不用顾忌什么,直说无妨。”
他这才接着刚刚的话说了下去,“再者,还有一个蘅槿小姐在这中间。夜鸢蘅槿,这四个字连在一起看上去像是毫不相干,但是这四个字又从来都是形影不离,无比契合。来齐家之前,他们就已经是这样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对方意味着什么,彼此都太过于熟悉,像自己的影子一样。纵然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但是又有谁看到过夜鸢的名字旁边没有出现过蘅槿的名字……”
“老爷你知道,我也讲不清楚,只是他们这三个孩子的相处方式实在是别扭,旁人只要留点心,都看得出来,但是他们自己却是浑然不知。而夜鸢少爷与大小姐,实非良配!”
齐林鸿目光悠远,深黯。“你说的这些我都赞同,夜鸢对韵壹本来也是不太愿意搭理的,一直保持着距离,我当时想,这样也好,断了韵壹的念头。但是从今天的兆头来看……”
“再过几天就有一批青瓷器从海上运过来,到时候还需要夜鸢和蘅槿的辨识,这时不能因为别的什么事出了乱子了。你看紧一点。”
老慕答应着,回房睡下后,一直辗转难眠,一时之间心绪难平,七年前的往事又清晰的浮上心头……
七年前,齐林鸿突然慎重的递给他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颗老槐树,和两个孩子。槐树底下落满移动的树影,落满细碎的叶子。亚麻色头发的男孩蹲在地上,一种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正划着什么。女孩琥珀色的眼睛盯着男孩画下的图案。
他仔细的揣摩照片,但是怎么也看不出特别之处。只是觉得照片上的两个孩子长得实在是漂亮。
齐林鸿干古董这一行,来路颇多,从地下倒斗来的,从海里捞上来的,不在少数,是道上的老江湖了。混了这么多年,万事都留一个心眼。齐林鸿安排给他的是司机的职务,但是暗中却起了不少作用。
心中清楚齐林鸿不会把一张无关紧要的照片拿给他看,其中必定是有什么猫腻,于是再次认真观察手中的照片。
半响,他不禁心惊。那男孩拿着树枝画出的图案竟然是元朝青花璎珞贲巴壶。
见老慕不可置信的样子,齐林鸿道出自己的想法,“那个贲巴壶我费了些手段才拿到手,但是发现壶口的正下方有一小块是损坏了的,我请了一些行家里手把那块缺了的千方百计地给修补好了,立马就高价转让出去了。”
“你再看看那个孩子画的图,贲巴壶口那一小块也是缺的,他画的就是真品的样子,丝毫不差!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老慕,说来我自己也不信。或许,那些研究了大半辈子古董的老学究真的比不上照片上的这个孩子。这人间本来就古怪事儿多,我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要知真假,我们明天跑一趟就好了,我也想见识见识。”
第二天清晨他就开车载着齐林鸿去了照片上的那所孤儿院。
把照片拿给院长看,老院长看到上面的孩子,一脸的自豪,“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看的两个孩子呀。”手指着男孩,说:“这是夜鸢。”又指着女孩说:“这是蘅槿。”
“这两个孩子可要好了,虽然不是亲人,但是干什么都要一起。”院长不停的介绍。
一行人到了操场,见一大群孩子在玩闹嘻戏。院长朝着人群大叫了一声:“夜鸢,蘅槿,快点过来,院长阿姨找你们有事。”
喧嚣嘈杂声戛然而止,所有的孩子都莫名的安静下来看着前方的大人,眼里带着懵懂和困惑。其中一双大眼睛却分外的清澈,如雨洗过后的青山。
亚麻色头发的男孩牵着一个女孩缓缓从一群的孩子中间走出来。
两个孩子渐渐走近,男孩拿过院长阿姨手中的那张照片,笑得云淡风轻,扬起头用稚嫩的童音对齐林鸿说:“齐先生,你所有的猜想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