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和阿杰四人抵达元阳,时间已是近午。
刚刚走出简易车站,我文浩便为眼前的景色再次所震惊折服。
在绵延起伏的哀牢山中,数十级乃至数千级梯田依山势盘绕而建,曲曲弯弯,层层叠叠,宛如一道道拾级而上的天梯直伸云天。此时恰逢盛夏时节,在明媚朝阳的映照下,漫山遍野郁郁葱葱;蓝天白云倒映在梯田中,波光潋滟,色彩变幻;让人觉得仿佛置身在无边无际的巨大迷宫中,不知起点和终点;奔腾如海的云雾,时隐时现地演幻着远处的村居山寨,如诗画、如梦境、如神仙居住的世外桃源。
真是人间仙境!我不禁发声赞叹。如果不是重任在身,我一定要静下心好好享受一下这海市蜃楼般的美景。可惜,此刻的我没这番心境。当务之急,我必须尽快找到那个令人心惊胆寒的“鬼屋”。
路边正有个摆摊卖茶水的大嫂,穿了鲜艳的哈尼族长裙
而阿杰却突然冲到那卖茶大嫂身边,差点把脸凑到那人脸上去,急切地问道:“大嫂,您常年在这儿摆摊卖茶吗?”
“是啊。”卖茶大嫂不明所以地回答。
“那您有没有注意这附近有个和您岁数差不多的大嫂,就在靠外边的地方,挎个小篮儿卖芭蕉叶糯米粑的?”
“没注意,这边除了我和对面那家杂货店,几乎就没有固定的了,村民隔三差五弄些山货或自家做的腌肉、粑粑来这儿卖,卖了就走,谁去注意他们。”
“可是,今年三月……”
还没等阿杰把话说完,那卖茶大嫂已经忙着去吆喝游客买茶了。
“阿杰,你和她说什么呢?”。
“我向她打听个人,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卖芭蕉叶腌肉的吗?”
一听此言,我的脸微微一变。
一个多月前,那次令我终身难忘的元阳之旅,再次如电影般在我眼前播放。
那天是三月七日,天很晴,晴得不见一丝云彩。
我们一行六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兴冲冲地跳下长途客车。
刚一出站,迎面就跑上来一个挎着竹篮的哈尼族农妇,满面堆笑地向他们推销篮里的特色食品。
后来,卖粑粑的农妇突然问道:“你们是第一次来元阳吧?”
大家边吃边点头。
农妇笑道:“那你们一定不知道这边好玩的地方,不如我带你们走走看看?”
“大嫂,谢谢您了,我们自己去就好了。”我笑着向农妇致谢。
“哦,那你们好好玩儿啊。”农妇憨憨地笑笑,低头整理竹篮。
“要不要坐车?每人一百,包你们游遍元阳。”旁边有个黑壮汉指着停在一边的面包车过来拉客。
六个人简单商量之后,李刚说话了:“我们不坐车,想徒步爬山。”
黑壮汉呲牙一笑:“从这边去到箐口才有梯田看,坐车都要一个多小时,你们单凭两只脚,那还不得走上一天?实在不行,我就送你们去箐口,别的景点你们自己玩好了。车钱每人三十块。”
几个人开始犹豫。最后,还是韩建说道:“那就坐车走吧,留点体力好游梯田。”
几个学生呼呼啦啦上了车。正要发动的时候,有人在车下大叫:“先别开!等一下!”
大家一起向下望,原来喊话的是刚才卖芭蕉叶粑粑的农妇。只见她提着小篮,三步并作两步挤上车门。她刚一上来,车就开了。
“大嫂,您也去箐口?”阿杰奇怪地问道。
那农妇找了个位置坐下,才笑呵呵地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家就在箐口那边,今天运气好,刚过午就全卖完了。正好和你们一起回去。”
说着,农妇向我们展示了一下空竹篮,便取出一个装满纸币的小塑料袋开始低头数钱。
“大嫂,您这一天下来不少赚吧?”李刚嘻笑着问道。
“哪有?最多也就卖个两几百块,去了本钱,至多剩下几十块。”老妇抬起头抱怨。
“那您一来一回还要花60元的车费,不划算呐。”李刚又说。
农妇先是一愣,继而满面堆笑道:“你们不知道,我平时都是走着来走着回的。今天是我小儿子生日,所以想早点回去张罗点好吃的。”
一路欢笑。
车到菁口,农妇第一个冲下车门,然而,却没有急着离开,却在车门边等我们下来。
“大嫂,再见了!”我们纷纷向农妇招手告别。
而那农妇却突然说道:“不行,别急着走,先到我家喝杯茶。”
“不了不了,不打扰您了,我们还要赶路呢。”大家连连推辞。
“不行,哪有到了家门口不进屋的,好歹喝口茶,也算是点心意,我家离这儿不远。”
面对农妇的盛情,我们推辞不过,只好跟她一道回家。
“少数民族就是好客,难得现在还有这么淳朴的人。”胡东发着感慨。
“是啊,所以来这些地方心里踏实,不用担心碰上坏人。”黄杰点头道。
走了不过十几分钟,农妇就指着前面一栋“蘑菇”样的民宅大声说道:“那就是我们家了。折东!折东!”
话音刚落,从“蘑菇房”里就跑出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厚厚的嘴唇,看上去很老实。
“阿妈!”
“快,快给客人们泡茶。”
男孩答应着跑进去了。农妇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大儿,叫折东,不大会说话。”
农妇的家是典型的哈尼族民居。由草房和土掌房两部分组成。草房顶有四面坡,远看就像一朵硕大的蘑菇覆盖在屋顶。这所民居分为正房和厢房两个部分,正房为三开间双层楼房,底层明间为厅堂,两边为卧室。二层一般不住人,贮藏粮食和杂物,而屋顶就是那朵“大蘑菇”了。厢房为两开间双层土掌房,与正房楼层有门相通。
走进“蘑菇房”,厅堂和卧室的布置干净而简洁,然而,环顾四周,我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来,喝杯热茶,解解乏。这一路上你们也够累的。”农妇在热心地招呼大家。
阿杰一边喝茶,一边随意地问道:“大嫂,您家怎么就您和折东啊,您小儿子不是今天过生日吗?”
农妇笑笑道:“他呀,跟他爸一起去田里了,要晚上才能回来呢。”
一听此语,我忽然想到了屋里缺少的东西。是照片,不要说全家福,就是一张单人的照片都没有。这很反常。
走出厅堂,我又扫视了一眼左边那间敞开的卧室。
这一眼之后,我忽然注意到一个刚刚忽略的地方。这间房的四壁和书架都被刷成粉红色,而且房间内的醒目位置还摆放着大只的毛毛熊玩具和漂亮的洋娃娃。整体的布置和摆设都给人浪漫雅致的感觉。我觉得,这间房里住的应该是个小女孩。
回到正厅,我好奇地问道:“大嫂,您女儿没在家吗?”
“女儿?”农妇一愣:“我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啊。你怎么会问起这个?”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我为自己的误会觉得好笑。
然而,当很多事发生后,我回头想来,却发现我忽略的是个多么重要的事实。
喝过茶,大家起身告辞。而农妇却叫过他的大儿子:“折东,你带着哥哥姐姐们去山上玩玩,他们不懂路。”
“不用,不用。”大家连连推辞,可农妇却执意让折东跟他们一起出发了。
折东的确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一路上只管闷头在前带路,大家问话他也是惜字如金。接连碰了几个钉子后,大家也就懒得再去理他。反正有人免费当向导,大家乐得一路拍照游玩。
途中,大家在山间的一块平地坐下来野餐,而当黄杰把一块蛋黄派送到背手而立的折东手上时,折东却像被火烧到一样一把将糕点丢在地上,口中拼命地叫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我们全都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向孩子包围上来。
折东眼中的恐惧更深了,一步步向后退却。
“小心!不要再退了!”我注意到孩子身后不远处的陡坡,紧张地叫了起来。
大家不敢再向前逼近,不过,总想化解心中的疑问,于是,李刚小心地问他“告诉哥哥,你在害怕什么?”
折东惊恐地指着我们六个人,嘴唇不住地颤抖,好半天,他才哆哆嗦嗦地说:“十个……每个人都是十个……你们一个都没有啊……司拉枯……司拉枯……”
男孩话未说完,半空中突然响起一个炸雷,孩子吓得大叫一声死死抱住自己的头。
我不约而同抬头仰望,只见刚刚还晴见多云的天气转眼间便已是黑云密布。
这时,一道闪电撕裂了云层,紧接着便是一个更加惊人的响雷。
“不好了!大雨要来了!”李刚惊慌地大叫起来。
“那小娃呢?怎么不见了?”阿杰奇怪地问了一句。
慌乱中,谁也没留意折东,等我们意识到的时候,孩子早已无影无踪了。
“小娃不会跑丢吧?”韩建十分担心。
“是啊,怎么向他阿妈交待呢?”胡东也很焦急。
“嘿!你们看,他在那儿呢!”
阿杰将手一指,一个在山坡上飞奔的蓝色身影顷刻间映入大家眼帘。
“折东!别乱跑!等等我们!”我们几个人高喊着向山上冲去。
这时,零星的雨点已经落了下来。
跑了没多久,梯田就被抛在了身后。山越爬越高,他们和折东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孩子的身影又在一片树林中消失了。
“怎么回事?一转眼又不见了?”李刚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皱着眉说道。
雨,开始由零星转为细密。
“看,他在那儿!”韩建大叫一声,拉着胡东率先向树林的深处跑去。
然而,这一次他们又把孩子跟丢了。
“有没有搞错,这小娃怎么神出鬼没的?咱们这么多大人竟然连个小娃儿都追不到。”阿杰有些气急败坏。
我大口喘着气,很有些不快地说道:“别看他年纪小,可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娃,地形比咱们熟得很。要是存心不让咱们追上,咱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正说话间,雨越下越大了。
“不行,先别追什么小娃了,赶紧找地方避雨啊啊。”阿杰着急地说道。
六个人只带了三把伞,勉勉强强挤在伞下,还是各自被淋了半边。快找个人家躲躲雨吧!”胡东心烦意乱地说道。
阿杰从伞下探出头去,匆匆四望,任凭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砸在脸上。
可是,除了雨雾中朦胧的绿树,他看不见一所房屋。
正失望间,个子最高的李刚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我看到了!上边有一个‘蘑菇房’的屋顶!”
骤然间,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在哪里?在哪里?”
“就在上边!跟我走吧!”李刚一时高兴,连伞都不打了,直接冲进大雨中。
一路疾奔,二十几分钟后,一座林木掩映的院落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只是,每个人的衣服都已被淋得透湿。
当我的视线与这所孤零零的宅院相接的刹那,我的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