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护卫一迟疑,对空空说了句“你仔细搜查这里”便急忙跑了出去了。
其实,不用他说,空空儿也会这样做。因为他已经看出了破绽。他径直进了房间,走到屏风后面。
沈秋儿急忙跟了过去,他伸手冷峻地挡住她。沈秋儿看出他功力过人,当下老实地站定。
屏风后果然藏着聂隐娘。她凭借自己过人的内力令身体双脚离,藏在斗篷里,披风垂到离地一寸的地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里面藏了人。是绸缎轻微的摩擦声暴露了她。
他立即逼近她:“告诉我答案,还是我叫人来?”
聂隐娘咬住嘴唇没有作声。如果他下狠心,今天她恐怕没法逃离这里。
这时,沈秋儿突然挥掌劈向空空儿,聂隐娘急忙制止:“这是我的事,请不要插手!”
沈秋儿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们,但最终还是收手,退后几步坐下。
“好,你想知道的事,我明天告诉你。”聂隐娘低声说。
“何时?在哪里?”
“明天,我会去使府陪伴少夫人,到时候我告诉你。”
他放下剑,走出门去。
这时,院子里的牙军都已撤离,只听后墙外一片嘈杂声。他翻身跳出院墙,只见锦护卫正气急败坏地殴打一个男人。
刚才翻墙的男人并非陈许来的人。空空儿暗地松了口气。
“既然是来找女人的,为什么还要爬墙?你说!”锦护卫恨恨地说着,一边抡着拳头朝男人的脸上一下接一下地猛打。
“家有严妻,让她知道了,我怕活不长了……”男人被打得嘴肿了,说话也瓮声瓮气。
锦护卫一听,咬牙说:“坏了使牙大事,你以为你就活得长了吗?”说着,抡起拳头还要打,空空儿急忙上前一步,回禀道:“锦护卫,息怒。既然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就放了他吧。我们还得去追查真正的贼人……”
锦护卫想了想,放下拳头。那男人立刻一溜烟跑了。锦护卫转身看着一个心腹牙军道:“下令封锁所有城门,直到抓到陈许贼人之前出城仅开北城门,所有出城人一一查对身份样貌,形迹可疑之人一律扣押;调集牙外全部兵力,搜查所有里坊宅邸和市集,所有非久居者或身形、样貌与陈许来的贼人相像的,全部缉拿!”
牙军领命,随即四散奔向各个城门。
锦护卫带领其他人等奔赴北城门。他看了看空空儿,突然说:“刚才在屋子里耽搁,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门规所限,不能一一说明,但与我们要追拿的人无关。”空空儿低头道。
“门规?哼,虽然是对手,但是不能向外人揭露她们的身份,只能一对一对决胜者生败者亡。这算什么门规?有勇气定下这样的门规,那就该把徒弟们培养到战无不胜再送下山!用徒弟们的命换来金银满库,用的能心安吗?”锦护卫冷冷地说。
锦护卫所说的,正是周门的门规。空空儿想起精精儿的话:锦护卫是周门弟子。但是,师父说他从前的弟子都死了。如今听来,应是师父说了谎。可是,是什么事令锦护卫和师父走到恩断义绝的境地?
沈秋儿脱下被子,开始穿衣服。聂隐娘仔细倾听墙外的声音。
“那个人是谁?我也想知道。”沈秋儿突然说。
聂隐娘没有回答。
“看来师父不仅让你代替我监察我和灼灼,还有别的嘱托……”沈秋儿的语气明显变得酸楚。师父真是太叫她伤心了,取消她身为大师姐的监察权已经让她很难堪了,原来还有什么秘密任务也交给了小师妹。她,就那么不让人信任吗?
“师父这样做,一定有她的考虑。你不要在意。”虽然知道大师姐根本听不进去,聂隐娘还是劝了她一句。
这时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了,聂隐娘翻墙出了明月坊,一路向北城门走去。她和“主人”在明月坊碰了面,他交给她一封密信,因为锦护卫他们来得太快,他们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便匆匆告别。但她知道“主人”亲自前来必定有要事嘱托,而且现在锦护卫已经封锁魏州城,“主人”要全身离开并非易事。她得助他一臂之力才行。
她边走边警惕地观察街巷两旁,突然,一个人影从身侧跳了出来,伸手想要拍她的肩膀。她敏捷地侧身避开,反手揪住衣领将他抵在墙上。
“是我!是我……”那个人叫起来。
原来是崔玉夫。她松开手:“你在这里干嘛?”
“不是你说让我在这里等你,然后一起回家的吗?”他感到委屈。
她这才想起跟他的约定。她有些尴尬,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在前面。
他隔了两步远跟在后面。“这不是回家的方向,我们不回家吗?”他急忙问。
她突然想到,自己要去见“主人”的话,就不应该带他。“我还有事,你先回家吧。我爹要是问起我,你就说不知道。”
他想了想,突然说:“刚才街上有很多牙军……是不是抓你的?”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嗓门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别乱说!”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很多事押衙不知道,但我都知道!”他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
她看着他,感到无可奈何:“好,你说对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跟你一起去。”他说着,先走到了前面。
她跑上去拉住他:“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刚才也看到了那些牙军,那么你就该知道我现在要去做危险的事。你跟着我,会遇到危险。”
她以为这会让他胆怯,谁知他却平静地回答:“押衙让我跟着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她一下子愣住。是她小看了他,眼前的这个人绝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转身又向前走去。她匆忙跟上,然后超过他,走在了前面。
“你为什么走在前面?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她气呼呼地说。
北城门一向是魏州把守最谨严的一个城门,驻兵最多,巡视也最频繁。如果锦护卫再派驻牙军,“主人”要从这里安全出城几乎不可能。
他们还没走到城门,就见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其他几个城门提前关闭了,原本要从那里出城的人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这里。人们垂头丧气,纷纷抱怨这突然而来的禁令。
聂隐娘和崔玉夫随着拥挤的人潮涌向北门。
“听说西城门的守城人私通贼人,被枭首示众了!”人们低声说着。
她吃了一惊。她早就猜测守城人有“主人”的人,这样他出入魏州才不易被察觉。那个人暴露了,“主人”要离开魏州就更难了。
这时,有几名牙军往这边走来,目光炯炯地扫视周围的人群。
崔玉夫急忙拉着聂隐娘闪进一条小巷。
“牙军都见过你,你这样过去,肯定会被他们认出来……”
她也感到担心。
“我……可以代替你过去吗?”他想了想,开口说,“刚才我看到了牙军追赶的那个人,我想我能认出他。”
“不行!”她一口回绝。他简直是不知死活,以为这是砍柴、磨镜子吗,可以随便找人代替?
“那你打算怎么办?那个人若想顺利出城,一定要尽快,不然天黑之后更难脱身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一笑:“草民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思索着,锦护卫已经开始全城搜查,“主人”也应该得知了内应守门人被斩的消息,那么,他只能冒险到北城门出城。她要尽快与他碰头,并掩护他出城……
可是,她怎么能相信崔玉夫,一个她才见过几面的人呢?
“你帮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她问。
他一笑:“当然,我也有事想要你帮我……等我帮他顺利脱身了,就告诉你。你能答应吗?”
她迟疑地看着他。他的确不是她最初认为的单纯少年。可是,值得他用性命来换取的帮助,是什么呢?
他等待着她的回答。他的目光是纯净的,让她无法拒绝的纯净。
“好。我答应你。”她终于开口。
他开心地笑起来。
这个时候他还笑得出来?她忍不住提醒他:“你要代替我去做的事非常危险,万一出了差错,你会死。你知道吗?”
他显然有些吃惊。
她无奈地看着他:“你要是现在收回你说的话,我不会介意。”
他想了想,摇头:“我还是想去,因为我希望你帮我做的事,也是这么危险。”
她再次感到惊讶。她还想问他很多事,但是,现在她甚至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了。她将自己随身带的罗刹印交给他:“这是我的印信,那个人看了会相信你。一会儿我在这边吸引锦护卫和牙军,你跟他尽快接头,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然后牢牢记清楚他说的每一句话。万一有牙军围堵,你先带他找地方躲藏,我找机会去接应你们。你……能做到吗?”
他笃定地点了点头。“那么,我走了。”他说着就要走。
“你……要不先告诉我你要我做的事?”她看着他,内心不安。万一他发生意外,她就不知道该如何偿还他了。
他明白她的意思,笑起来:“不用,我得回来告诉你,因为那件事你自己无法做到,一定要有我在才行。”说完,他走出巷口。
从其他几个城门方向走来的人群正往这里汇集,陈许来的人应该就在他们中间。锦护卫沉默着站在值守屋的窗前,审视着排成长队的等候出城的人们。除了他们,现在城门边还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因为他刚才杀了一名守门人,他是陈许的间者,他将那个人的人头挂在城头示众。人们在嘈杂地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神奇的是,这些毫不知情的人联想到不久前的街头追捕,最后竟然差不多梳理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走出值守屋,默默观察着看热闹的人。他已经安排了几名牙军换上便装混在他们当中,这时他们也在人群中监视众人。
崔玉夫在人群中慢慢走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看着经过身边的各色人等。突然,一个身影迎面走来,那人看着不远处的牙军,犹豫了一下,拐进一条小巷。崔玉夫急忙跟了过去。没错,应该是这个人。
那个人显然感觉到了后面有人,不由得加快脚步。
崔玉夫也随之加快脚步。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那个人突然拐到一边,崔玉夫追去,身后却突然被人猛击一掌。他回头,只见那个人已拔出长剑。他急忙掏出罗刹印,大声说:“这位兄台,这印信可是你的?”
那个人犹豫地看着他。
崔玉夫将聂隐娘的印信抛了过去。那人接住,看了看,神情放松下来。
“请问是不是还有话交代?”崔玉夫问。
那个人想了想:“我的话请你一字不差地记下:‘故人重现,悠悠五载。若问未来,先理从前。’”
崔玉夫一一将他的话记在心里。
这时,他们听到了北门附近骚动的声音。是聂隐娘为了让他们顺利脱身,故意引起牙军的注意。
崔玉夫急忙拉住“主人”:“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