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回忆着那幅画中的提示,聂隐娘一路找到那家酒肆。她在一家成衣坊买了一身新衣服换上,戴上了帏笠。
到了酒肆门口,她抬头看看日光,恰好是正午。
酒肆如往常一样热闹,客人三五一桌聚在一起吃喝说笑,店家进进出出招呼客人。进门前,她偷偷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她慢慢在酒桌之间逡巡,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座位。可是,她没有发现“主人”的踪影。她和“主人”没有约定碰头的口令和标记,但是,因为多年的修炼她有能力辨识出与自己有共同心念之人。这种能力,是人们常说的“幽明感应”,师父的三个徒弟中,她的感应力最佳。师父曾说,这是因为她的杂念少。杂念少,则心静,心静则气定,气定则生慧。在心无杂念的情况下,她有一望而知人心的能力。
她在人群中静心感受人们的内心,想要找到那个在等她的人。但是,那里没有。
她抬头望了望二楼,迈步上了楼梯。一走上台阶,她便隐约有所感觉,似乎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她走过去。
二楼比楼下清静,她一一走过每个酒桌和房间的门口,静静感受着内心的变化。终于,在一个僻静的房间门口,她停了下来。
没错,就是这里。她轻轻敲了敲门。但是门内并没有回应。迟疑了一下,她又敲了敲门,她的确感受到里面是跟自己心念一致的人。可是,屋内还是没有回应,她等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随即轻轻推开门。只见屋子里窗帘紧闭,光线晦暗。一个人背对着站在窗口,跟她一样戴着帏笠。
她逆光看着那个身影。突然,她感到哪里不对——“主人”并非修行之人,所以不会运用念力!是她疏忽了,应该是她感应别人的念力去认出那个人,而不是她被别人的念力吸引过去!
她转身想要出门,可是已经太晚了。背对着她的那个人如鬼魅一样瞬间到了眼前,一把将门关上。她立即跳开,伸手亮出匕首。而那个人的剑已经刺到面前。
他们同时认出了对方,在看到羊角匕和周门的竹柄长剑的刹那。
她看着帷帘后面空空儿瞪大的眼睛。他似乎跟他一样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主人”来魏州的消息被少主得知了?
她正疑惑,门“咣当”一声被一脚踹倒,五六个牙军持刀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向她劈砍过来。她且打且退,想要夺门而出,但接连几次都被牙军挡了下来。她别无选择,只得一路冲向窗户的方向。
空空儿却已先她一步挡住了窗口,举剑逼她步步后退。
不过,她看出了他的迟疑——他不想对她痛下杀手。于是,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挥起匕首向他的脖颈扎去。当她逼近的瞬间,风掠起她的帷帘,他看到了她脖颈上的伤疤,那是他给她留下的。他的心一动,手中的剑猛然一抖,她趁机绕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掀开窗帘。刺眼的阳光顿时投射进来,他和牙军们一时都感到晃眼。而她一跃身,跳下了楼。
随后,空空儿和几名牙军也跳窗而出,一路紧追。
这个时候,距离这里不远的另一条小巷里也发生了骚动,很多人惊叫着乱跑,她匆匆看了一眼,是一群牙军在追人。
是“主人”!她一下子辨识出那是自己要见的人。以现在的情形推断,“主人”似乎是到酒肆后发现有牙军跟踪,所以迅速离开了那里,但他又遭到了另一队牙军的围攻。
她立即向“主人”逃跑的方向跑去。他身上必定有密信,她不能让它落入少主手里。
两队人在一个路口相遇,“主人”也戴着帏笠,隐约看到是一位目光锐利的男人。她一把拉起“主人”,向一条小巷跑去,但刚跑出几步,就有人一跃跳到他们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不出所料,正是锦护卫。
这时,空空儿也带人赶到。两队牙军将她和“主人”团团围住。
“牙军们听命,少主有令,眼前的两个人是魏博大敌,人人得而诛之!擒获或手刃两人者,官进一级,赏金百两!”锦护卫朗声宣布。
牙军群情激奋,一呼而上,聂隐娘和“主人”一边迎击,一边寻找退路。锦护卫和空空儿这时也加入了进攻,而周围聚集的牙军也越来越多,继续下去,他们将难以脱身。聂隐娘和“”主人悄悄耳语:“我们分头走,在后面的明月坊汇合……”
“主人”点头。
两人分头跳出包围圈,但牙军立即将他们分别包围。
锦护卫一心想要尽快结束这场追铺,所以出招凶狠,连续袭击“主人”的要害。“主人”虽然粗通武功,但明显不是这些人的对手。锦护卫看准时机,迅疾出剑刺向他的喉咙,“主人”急忙闪开,但剑还是刺中了他的肩膀。他的身体不由得一晃,周围的牙军立即围拢,一齐向他发起进攻。“主人”慌忙躲开无数刀剑的劈刺,翻身上了临街店铺的房顶,随后越过房顶,跳下小巷。
锦护卫见状,立即追去,牙军们也迅速分两头去围堵那条巷道。
这一边,空空儿紧紧防守聂隐娘。不过,跟锦护卫不同,他不想杀她,他要亲手抓住她——从刚才开始,他就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
看到“主人”顺利逃脱,聂隐娘也在寻找摆脱围攻的时机。她要尽快跟他汇合才可以,锦护卫或许很快就会发现他的藏身之处。终于,当空空儿再次挥剑之时,她一跃飞出包围圈,向明月坊的反方向逃去。
空空儿急忙带领牙军追赶。空空儿很快追上了她,这次他没有用剑指向她,而是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低声问:“我不会杀你,但是,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跟你碰头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在审问,而是在询问。她听得出,这不是少主而是他想要知道的。他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快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见刘昌裔!”牙军的脚步声渐渐紧了,他急切地问。
“刘昌裔?他是谁?”她反问,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看出她没有说谎。“你来见的人是谁,难道你不知道?”
牙军发现了她,正向她这里汇集。她想要挣脱他,他却仍不肯放手,她着急起来,挥起匕首划伤他的胳膊。他痛得立即蜷起手臂,她趁机跃上房顶,迅速跑开。
这时,明月坊门前的巷道已经聚满了牙军,他们惊讶地发现“主人”已经不知去向。锦护卫带领牙军仔细搜查小巷两边。因为刚才的骚动,所有店铺都已关了门。小巷里能够藏身的地方不多。牙军踢开堆积的箩筐,用刀剑戳刺草堆和货物,转眼之间将小巷翻得乱七八糟。
聂隐娘偷偷绕到明月坊后面的小巷,从那里翻墙而入。
负责搜索的牙军陆续回来禀告没有发现“主人”的踪影。锦护卫看着四周,小巷不长,他们动作迅速,那个人应该来不及逃出小巷,那么现在他一定是藏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
“来人啊,逐一搜查这条街上所有的店铺,所有在场人等全部扣押审问,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贼人找出来!”
牙军得令,立即四散开来,逐门逐户叫开门,入户搜查起来。整条小巷立即陷入慌乱之中。
锦护卫继续沿着小巷前行,来到明月坊门口。这里是魏州最有名的教坊,节度使田绪曾是这里的常客,少主田季安的生母是这里的妓 女,所以使牙一直特别礼遇。即便是为了今天的事,如果他们贸然闯入,少主也会心有芥蒂。
锦护卫在门口徘徊,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墙头上,他急忙上前仔细查看,随即便阴冷地笑起来:“召集所有牙军,立即包围明月坊!”
随后,他一挥手,一名牙军立即上前喊门,门一开,锦护卫便带着牙军冲了进去。
——在墙头的一片灰瓦上,赫然有刚落下的鲜血的痕迹。
明月坊行首匆匆出来迎接。
锦护卫说:“抱歉惊扰行首,刚才有贼人偷偷潜入了明月坊,我等奉命前来搜查。请行首配合。”
行首连连点头:“好,只是坊内还有客人,请大人们……”
锦护卫不等她说完,已经挥手示意手下立即搜查。
很快,教坊四处都传来女人和男人惊恐的叫声。
锦护卫若无其事地走到墙边。地上没再留下血迹。也许是那个人意识到自己留下了追踪的线索,所以做了处理……锦护卫站在那里,想象着那个人跳入院内按照惯性逃走的路线。明月坊内房舍整齐排列,此外还有几处小巧的花亭、假山,可供藏身的地方很多。
锦护卫默默向前走着,看着牙军将一间一间屋子里的都赶了出来。他们是乐伎、妓 女和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突然看到这么多牙军,都吓得不知所措。锦护卫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但并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人。
他继续往后面走,审视着被牙军陆续赶出来的经过他身边的人。最后,他来到靠近后墙的一间屋子前。
这时,空空儿带着牙军赶到了。锦护卫看到他一无所获,笑着说:“我猜结果就是这样。”
空空儿沉默。
“那么,我们一起抓住陈许来的人吧。”锦护卫冲小屋抬了抬下巴。
空空儿带着几个牙军走了过去。锦护卫跟在他们后面,让空空儿感到如芒在背。空空儿来到小屋门口,牙军正要上前开门,只听房内传来********时的呻吟和喘息之声。牙军迟疑着看空空儿,空空儿示意敲门。牙军大力拍门,但里面的男女却好像全然不觉,激情依旧。
敲门的牙军恼怒起来,抬脚开始踹门。与此同时,屋内的男女正好到了高潮,一起发出欢悦而激动的叫声。门终于被踹开了,只见屋里一对男女慌乱不堪,女人躲在被子里,男人一见牙军便胡乱地穿着衣服。他想要从门口溜走,被牙军押起来,推到了锦护卫面前。
锦护卫看了看男人的脸,确认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便示意手下放走他。随后,他看着被窝里的人,大声说:“牙军搜检,还不快露出脸来?!”
迟疑片刻,头发凌乱的沈秋儿从被子里探出了头。她用被子包住身体,瑟瑟发抖。
锦护卫在门外默默看着她。
空空儿环视房内,问道:“刚才有没有可疑的人闯进来?”
“没有,门一直关着……”沈秋儿小声回答。
不等空空儿有所反应,锦护卫已经迈步进了房间。他认识沈秋儿。沈秋儿匆匆瞥他一眼,急忙低下头。她意识到他来者不善,却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空空儿只好在外面等待。
锦护卫慢慢踱着步扫视房内。房间里几乎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只有墙角的窄小的屏风看着可疑,他向那里走了过去。屏风很矮,上面搭着一件绸缎绣花薄斗篷,他正要伸手去拉那件斗篷,院子里突然传来牙军的喊声:“他在那里,快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