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与崔玉夫跑进慌乱四逃的人群中,然后往镜街的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北城门附近,聂隐娘突然出现引起了巨大的骚动。锦护卫指挥牙军立即追捕她,自己却没有离开。他首先要抓的人是陈许来的人。
他站在城墙上,俯视城门附近惊慌失措的人们。果然,他发现了两个可疑的身影——当人们如无头苍蝇一样四散逃窜时,他们则目标明确地逆流而逃。而其中一人从打扮上看正是他们刚刚追捕的陈许贼人!
他立即向等候在城门附近的心腹指出了那个方向,随后自己也冲下了城墙。
崔玉夫和“主人”一路奔向镜街,那里也一片混乱,官兵正在那里搜查。
“站住!快抓住前面的两个人!”牙军们高声喊着。
镜街的牙军立即加入了追捕的队伍。
崔玉夫与“主人”混在人群中东奔西跑,终于甩开牙军。他们悄悄溜到后面一条小街,那条街的尽头有一座废弃的小庙,可以暂时容身。
不料,他们刚走到小街上,迎面便走来一个官兵。
崔玉夫一时慌了神,倒是“主人”比他镇定,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快走。
“玉夫——”不料,那个官兵突然叫了一声。
崔玉夫抬头一看,原来是老猫。
老猫看了崔玉夫和那个人一眼,明白了八九分。他犹豫了片刻,指了指后面:“那里我们刚刚搜查过。”说完,他匆匆走了。
崔玉夫和“主人”立刻进了小庙。
不一会儿,他们听到牙军整齐跑过的脚步声。
牙军将整坊包围了起来。
崔玉夫凝眉从门缝里望着外面,踌躇不已。他们该如何逃出牙军的包围呢?
聂隐娘摆脱了牙军的追逐,发现他们正往镜街集结。
她急忙赶到镜街。这时,镜街已经被牙军封锁,一些好事者聚集在坊外围观。聂隐娘情知不能走到近前,只好站在远处观望。
这里是魏州的商市,四方客商聚集之处,牙军搜查起来难度巨大。崔玉夫虽然遇事不多,但并不笨,将“主人”带到这附近的确有可能蒙混过关。只是现在牙军将这里全部封锁……她正思索着,只见前面一阵骚动。牙军似乎发现了什么。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向那里围拢,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有人叫嚷着:“抓住了!抓住了!”
牙军喝令人群让道,人们这才退后。聂隐娘伸长脖子一看,崔玉夫正被两名牙军押着。他慌张地大喊:“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干,为什么抓我?”
聂隐娘舒了口气。“主人”没有被抓。但她随后又有些自责,她只关心“主人”,但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崔玉夫也有性命之忧啊。
崔玉夫被推到锦护卫的面前。锦护卫仔细看了看他,一愣。“可是聂押衙府上仆人?”
“是。”崔玉夫低头回答。
锦护卫扭头问牙军:“这是怎么回事?”
牙军立即回答:“方才巡查时发现前面荒庙有动静,随后发现他鬼鬼祟祟藏在里面。”
锦护卫听了,扭头和颜悦色地问:“那么你能说明一下吗,你去荒庙干什么?”
崔玉夫听了,慌张地低下头。
“你是押衙府上的人,我也不想为难你,所以,你一定要说清楚才行啊……”锦护卫脸色已经不再和气。
牙军已经举起手中的棍棒,准备拷问了。
崔玉夫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袖袋里一块金子滚了出来,锦护卫弯腰捡了起来。
崔玉夫慌乱地说:“我说……我本家是在镜街住,只是在押衙府上兼差。聂押衙为人宽厚,待小的不薄,可是,家里的小姐太欺负人……我一生气就偷了府上的钱,想偷偷放回家里。看到这么多官兵,我就想先去荒庙里把金子藏起来,等你们走了再回家……”
锦护卫听了,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说:“你本家在哪里?”
崔玉夫略一迟疑,随后带着锦护卫等人进了镜街,到了那座院子前。他摸出钥匙,打开院门。
锦护卫看了,略失所望。但是,看着院子里的布局,尤其是那间房门紧闭的镜坊,让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仔细打量着崔玉夫,问:“你一直住在这里?”
崔玉夫急忙低头:“哦,住了有几个月了。”
“你以前住在哪里?”
“小的以前住在城外,因为做磨镜子的营生,所以找到这个地方住下……”
锦护卫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一笑:“既然这样,那么我就随你到押衙府上走一趟,我帮你说几句话,押衙应该不会怪罪你。”
崔玉夫急忙摇头:“不敢劳烦大人!小的自己回去向押衙认罪,任凭押衙发落……”
可是,任凭他怎么推辞,锦护卫还是坚持送他回去。
崔玉夫无奈,只得随他一起往聂锋府上走。结果,他们刚走到坊口,一个牙军突然跑过来,对锦护卫耳语了几句。
锦护卫一听,脸色顿时阴沉,扭头看了看崔玉夫,道:“将他先押回使牙,待我回去开审。”
崔玉夫一听,急忙大喊冤枉。几个牙军上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押走。
聂隐娘原本以为崔玉夫脱了险,刚松了一口气,这时突然听到要将他押回使牙,顿时感到不妙。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又不能直接出面相救……她只有眼睁睁看着崔玉夫被拖走。
随后,锦护卫带领牙军匆匆离开了。她隐蔽地远远跟随着他们。
锦护卫一行来到了西门城楼。临时被指派到那里驻守的田兴跟随其后,向他讲述着刚才的事。
西门外,隔着一带护城河,是稀稀落落的村庄,还有广阔的林地和田园。就在刚才,瞭望的守卫突然发现不远处有异常,有人从地下冒了出来。他急忙通报牙军,但是,等牙军骑马出了城门,那人已经不知去向。他们查看四周地面,也没发现异常。
“这事儿看着太古怪,就像……有鬼神……”田兴低声说。
锦护卫望着渐渐被夜色笼罩的野外,心紧紧揪了起来。那个人是从密道离开的。在靠近城墙的一个秘密地点,有一处通往城外的密道,那是田氏建城之初就预留下的逃生之路,除了每一代的节度使和贴身侍卫,现在只有几个魏博老臣知道。少主、田兴、空空儿和精精儿现在都还不知道。被他斩首的那个守门人应该也不知道。
那么,陈许来的人怎么会知道这条密道?
他沉默地下了城楼,一路一言不发,来到使牙的刑房。
这时,魏博节度使牙的刑房大院已经人满为患。聂明戬和史信辰看着牙军陆续押送来的嫌犯,深感头痛。外面发生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个大概,聂明戬因此而心神不安。等到看到崔玉夫进来,他更是吓了一跳。
锦护卫和空空儿等人一进门,史信辰便迎上去,冷嘲热讽地说:“锦护卫,这些人我看就由牙军过来审讯吧?魏州城半城人都被你抓进来了吧!”
锦护卫平静地回答:“我正有此意。”
史信辰一听就拉长了脸。聂明戬忙拉住他,示意他静观其变。
这时,只听锦护卫一指崔玉夫说:“除了他,其他人都放了吧。”
莫名其妙被抓起来的人们顿时一哄而散。只有崔玉夫被押到了刑凳上坐下。
空空儿看了一眼崔玉夫,心里忐忑。
聂明戬也十分不安。崔玉夫是姐姐和父亲从鳌留别苑回来时突然带回来的“仆人”,他虽然没有细问,但大概猜到他是因为姐姐的原因才不得不留在聂府的。所以,崔玉夫有事,其实是姐姐有事。若姐姐牵连使牙的事,父亲也难脱干系……
锦护卫踱步坐上原是推官和衙推才能做的椅子上,目光严厉地看着崔玉夫:“我看你只是一介平民,为什么要帮陈许来的贼人?”
崔玉夫懵懂地看着他。他的确是第一次听说那个人来自陈许节度。
“陈许与魏博多年宿敌,若你与那贼人勾结,将以谋逆罪论处,不仅自己死无全尸,还要株连九族!如果你老实交代,我或许可以免你一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要回家。”崔玉夫辩解道。
锦护卫默默看着崔玉夫。他在狡辩。在别苑门口时,他是真的不经世事,但是现在,他分明已经参与其中。在北门城墙上,他分明看到跟陈许贼人在一起的是一个男人的身影,如今看来,那个身影无疑就是崔玉夫!
“你回镜街之前去过北城门,是吗?你分明是跟陈许的贼人一起往镜街逃窜,你以为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吗?我,还有很多牙军都看到了!快说,是谁让你帮贼人逃走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贼人是谁……”崔玉夫答非所问。
“哼,胆敢一问三不知,想不到你倒是有些胆量。来人啊,杖十!”锦护卫动了火气,立即下令。
两名牙役立即上前,将崔玉夫按倒在刑凳上,随即挥杖打了起来。
崔玉夫开始咬紧牙关不出声,但是一杖之后便忍不住叫了起来。不久之后,他的裤子便殷红一片。
聂明戬和空空儿看着他,心里感到愧疚,同时也产生了几分敬意。他们没想到他会如此坚强。空空儿想起“比才”之夜第一次见到崔玉夫时的情景,明明只是一个市井少年,但却临危不乱。如今看来,崔玉夫绝非他看上去那么简单。若真如锦护卫所言,他竟然知道密道的所在,那么他的身份就更加可疑。而让他痛苦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聂隐娘看来十分信任崔玉夫,竟将如此紧要的事相托付。
与聂明戬和空空儿的各怀心事不同,锦护卫现在一心想要撬开崔玉夫的嘴,得到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他要让聂隐娘无处遁形。他原本不想如此,因为侍卫只有相对于刺客的存在才有意义,若刺客被消灭,那么他对于公主和少主而言也将没有意义。他不想如此。但是,聂隐娘却一次又一次冒犯到他,让身为魏博第一侍卫的他却被玩得团团转,这是他的奇耻大辱!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安全逃脱!
当然,他知道这样做的风险。聂隐娘是罗刹女,那么他将不可避免地与其同门甚至佛罗刹对决;同时,以聂锋在魏博的地位和威望,他如此行事也会遭到魏博重臣甚至少主的质疑。尤其是少主,因为他与嘉诚公主过从甚密,少主对他一直心怀不满,恨不能一有机会就立即将他除掉。他能安然活着,全赖嘉诚公主的庇护。但他现在所做之事,一定会让嘉诚公主不快。嘉诚公主毕竟来自于李唐皇室,她不希望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田季安继续与本家为敌,能够平稳地将魏博节度归服朝廷,才是她希望看到的。那么,陈许贼人——主张消蕃的刘昌裔应该是她想要暗中支持的力量。但是,嘉诚公主毕竟只是女人,她对朝政完全不通。他会说服她,因为他虽然名义上是破坏了刘昌裔的计划,但真正打压的是聂隐娘。聂锋是少主的力量,所以如果能趁机打击聂锋,会是对少主不小的打击。这样,最后反而会让少主的统治早日瓦解。
少主若被废除,谁会接掌魏博呢?他希望是自己。他相信朝廷不想再任命田氏为节度使,而他如果得到嘉诚公主的举荐……
十杖下来,崔玉夫痛昏了过去。
锦护卫指使牙役将一桶凉水兜头泼了上去,崔玉夫一个激灵醒过来。
在场的人都被锦护卫的冷血震惊。
“您不是要审问嫌犯,是想直接杀了他吧?”史信辰冷笑着说。事实上,他也是犯人们闻风丧胆的酷吏。
锦护卫刚要继续审问,只听有人脚步匆匆地进来了。是两个牙役领着聂锋和聂隐娘到了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