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小筑在齐王府最偏远之处,本是此地富户的一处别院,那富户后来落魄,将院子出售,司马文修缮宫殿时,将其购进并入齐王府。
青城虽自愿来此,却自觉自己已是一个弃妇,她没想到和司马文会这么快走到今天这一步,心里闷闷不乐,只靠种些花草来排遣忧伤,如此过了十多天,司马文仍没有来看过她一次,她越发心寒,坐在地上,拿小刀在草地上胡乱划着,自言自语道:“老天为什么非要我生成这样,我只想做个普通妇人,相夫教子,幸福终老。”
背后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笑道:“美人嫌自己生得太过美丽,却不知有多少丑妇想变成美人。”
青城听那声音甚是陌生,便转过头来,见聂晋身边站着一个有些脸熟的男人,正向她施礼说道:“小人临淄王侍卫统领赵七,拜见王妃殿下。”
青城怪自己刚才只顾生闷气,没注意背后来人,失了仪态,便站起身来说道:“赵统领来我齐国何事?莫不是来报喜的?”
赵七笑道:“王妃殿下冰雪聪明,小人正是来报喜的,我家王妃诞下王世子,特教小人来告知齐王殿下和王妃。只是齐王他不在宫里,小人便来禀告娘娘。”
清风见聂晋来了,便向他招手道:“聂大哥,你的披风缝好了,你随我去取吧。”
聂晋拱手谢道:“劳烦妹妹了”,随清风去了偏房。
青城对这个赵七印象深刻,他虽是一个下人,却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天然的自在神态,不卑不亢,给人以春风拂面般的亲近感觉。青城见了他,顿扫阴郁之气,笑道:“那本宫可要好好准备一些贺礼给小外甥。”
赵七见她住在这偏僻之处,神色落寞,便说道:“小人在来齐国的路上,听到一个故事,想讲给王妃听,不知王妃给不给小人这个机会?”
青城笑道:“可是什么新奇有趣的笑话?”
赵七说道:“小人沿途投宿在一家客栈,半夜听到一阵吵闹声,扰了清梦,就坐起来仔细听他们吵什么。原来是这家客栈的主人夫妇在吵,内容是关于男主人想买个妾,女主人不同意。男主人就说:‘都说齐人之福,我作为齐人,却只能娶你这一个,现如今你年老色衰了,我再要个妾又怎样?’女主人说:‘那我也听说有女人吃在东家,住在西家的,我去隔壁老周家吃饭,省下钱来给你买个妾。’男主人说:‘别呀,那老周惦记你好多年了,你去他家,岂不是羊入虎口?’女主人说:‘那又怎样?你不稀罕待见我,自有喜欢我的。’男主人说:‘男人就像是狗,再美味的狗骨头,啃食的日子久了,也会感觉索然无味,你去他那里,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也会厌弃你。’女主人说:‘那你买个妾,日子久了,她不就成了我?何必费那钱,你把钱给我,我梳洗打扮一番,变成另一个模样,权当是妾喽。’男主人哈哈大笑,两人和好如初。”
青城听完,抿嘴笑道:“这夫妇二人倒是有趣,嬉笑间就解决了一个棘手问题,不伤和气。”
赵七也笑道:“殊不知最底层的人却有着最乐观的态度,富贵终是无用,有一个能让你开心的人天天陪着你,远胜过锦衣玉食的虚无。”
青城会意,笑道:“闻弦歌而知雅意,赵大人还是个说教先生,本宫受教了。”
赵七转了话题,说道:“小人就住在福隆客栈,娘娘若是准备好贺礼,让人去通知小人即可。”
青城见他说话行事干脆利落,决不拖泥带水,反而是动了好奇之心,问道:“赵大人可曾娶亲了?”
赵七眼波荡漾,回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天下已初具乱象,赵七不知明日生死,怕负人,不敢轻许人。”
青城本想着若他说没有家室,有意将修竹配给他,见他如此说,断了她的念头,笑道:“赵大人磊落有侠客之风,令本宫钦佩。”
赵七向她拜别,说道:“小人告辞,娘娘保重玉体。”
青城笑道:“希望有缘还能见到赵大人。”
这边厢聂晋取了披风,与赵七一同离开杏花小筑。青城看着二人的背影,呆呆地发愣,清风打趣道:“娘娘莫不是看上那位赵大人了?”
青城笑道:“本宫只怕你看上了聂大人,不好意思求恩典呢。”
清风不自然地结巴道:“哪有,谁看上他了。”
青城便道:“你且心里乐吧,摊上本宫这么一个好人,还不赶紧仗着本宫的势,解决你的终生大事,若他被别的女人抢了去,有你哭的。”清风入耳入心,当真起了意,寻思找个合适的机会向聂晋表白。
青城暗自思忖自己的终生,她一向好强,司马文不来看她,不给她台阶下,她怎肯轻易认输,若腆着脸主动去找司马文,反倒是轻贱了自身,也让司马文看轻自己。正好今日赵七来,她想到一个出门的理由,若在前院路过偶遇司马文,也是两人关系破冰的好机会。想及此,命清风准备好银两,她换作男儿装束,主仆三人离开杏花小筑。
时至傍晚,厨房里外炊烟袅袅升起,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青城觉得自己恍若从世外桃源回到了烟火红尘,她故意经过大殿,可是没有遇上司马文,耳边渐渐传来断续的管弦之声,青城随声而至乐馆,如她所愿,她遇见了司马文,可是她宁愿自己没有遇上他。
只见司马文坐在榻上,搂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听乐伎们弹唱,那女人依偎在司马文怀里,面上含春,一个劲地劝司马文喝酒,司马文已是有了七分醉意,托起那女人的下巴,亲热一阵,又打着拍子跟乐伎哼唱,多么的逍遥快活。
青城看在眼里,气炸了肺,她不过是被人所害而失了贞节,而他在她之前就已有侍妾,现在又公然与别的女人厮混。
青城脸上阵红阵白,她遏制不住愤怒,从清风手里夺过一块银子,狠狠扔向司马文,聂晋本在司马文身旁侍立,见状忙抽剑挡住,那银子落在司马文脚下,咣当一声巨响,吓到了司马文和那个女人。
聂晋大声提醒司马文道:“王爷,王妃殿下来了。”
司马文使劲张大醉醺醺的眼,见青城两眼圆睁,气得脸上的肉也在哆嗦,竟说道:“王妃啊,你生什么气呢?许你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本王偏要宠幸她,你奈我何?”
青城冷笑道:“看来夫妻情分真是缘尽,你尽管夜夜笙歌,日日销魂,我刚才失了手,以后也不会再动手,不会为你流一滴泪,生一次气。”说完,愤然走向王府大门,司马文拍手叫道:“你要走,赶紧走,我此生都不想再见着你。”
青城没想到今日的司马文竟如此薄情寡义,她忽然清醒过来,转身问道:“司马文,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司马文摇晃着身子,哈哈笑道:“那个人也配是我父亲吗?他不过就是个……”
青城吓得忙跑过来,以手帕捂住他的嘴,喝命聂晋道:“快扶王爷去休息,顺便叫太医来给王爷看病。”聂晋虽疑惑不解,仍是背起司马文回了寝宫。
那女子便要趁乱逃走,被清风和修竹挡住去路,青城令众乐伎退下,自己端坐榻上,对那女子笑道:“你过来,让本宫好生地看看你。”
那女子见无处可逃,索性向青城施礼道:“贱婢何鸳鸯,拜见王妃殿下。”
青城仔细端详她的面容,笑道:“回去禀告你的主子,像你这样的人,是做不得奸细的。”
何鸳鸯脸上现出惊恐诧异,辩解道:“贱婢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青城说道:“你左耳上有个小洞,俗名叫‘仓屯’,这可是个很明显的印记,不巧,本宫不久前在一个叫何宝的人的耳朵上也发现了这个印记,怪只怪本宫博闻强记,见过的人,都能过目不忘,而他们身上一些明显的细小特征,本宫也都能注意到,偏巧你又说你姓何,你也太小瞧我齐王府无人了,居然也不更名改姓。”
何鸳鸯听此,已吓得面色全无,反复求饶道:“娘娘恕罪,贱婢确实是何宝的妹妹,只不过是流落齐国,刚巧齐王府乐官是贱婢的旧相识,所以才带贱婢进来齐王府,承蒙齐王宠幸,真是祖上积德。”
青城见她信口雌黄,也不动气,笑道:“本宫刚开始还真以为你是得了齐王的欢心呢?本宫一向自恃容貌过人,还在纳罕怎会让你这等莺莺燕燕占了春光,可惜啊。齐王心里只爱本宫一个,他刚才那样,不过是中了你的魅惑,得了魇症,说吧,你给齐王喝了什么东西?”
何鸳鸯闻言,自知不是青城的对手,只沉默不说话,青城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司马颖派你来离间本宫与齐王的感情,本宫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说本宫若让人去成都王身边散布一首童谣,内容为‘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豭?’你猜你那宝贝哥哥会不会死得很惨?”
何鸳鸯不通文墨,满不在乎地说道:“贱婢没读过书,不知道娘娘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清风解释道:“你不懂没关系,成都王司马颖却是懂的,这则童谣说的是古时一个叫宋朝的面首,得到卫灵公的宠幸,又与卫灵公嫡母襄夫人宣姜和灵公的夫人南子有染。后来宋朝作乱,把灵公赶出卫国。灵公复国后,宋朝逃亡到晋,灵公却又因为夫人南子思念宋朝的缘故,再次把他召了回来。有一次卫国太子经过宋国,宋人向他唱道:“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豭?”意思是说:你们那只求子的母猪南子夫子既然已经得到了满足,为什么还不归还我们那漂亮的公猪宋朝呢?这下你明白什么意思了吧?若是多疑的成都王听到这首童谣,怀疑你的哥哥与成都王妃有染,那你们何家死的可不只是你们兄妹两个了,夷三族应该算是比较轻的。”
何鸳鸯听罢,失声痛哭,说道:“求娘娘手下留情,贱婢并未将齐王勾搭成功,只是趁他不注意,在事先准备的酒里下了药,劝齐王喝下,才近得他身,娘娘一眼看穿王爷中了邪毒,贱婢已是吓得魂魄尽失,求娘娘放贱婢一条生路。”
青城说道:“本宫并不想杀人,杀再多的人,他们总还有漏网的亲属,冤冤相报何时了,杀人不如诛心,只有让对方彻底断了念想,才能永绝后患。你走吧,也不要回成都王处,他那里终究不安全。”
何鸳鸯磕头谢恩,说道:“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他日山水相逢,贱婢定报娘娘今日之恩。王爷所中之毒,以金银花之水解之即可。”青城让清风把银两送与她作盘缠,何鸳鸯再次拜谢而去。
青城以手抚额,备感倦意,清风劝道:“娘娘,去歇着吧。”
青城摇摇头,说道:“本宫去看看王爷,他若不是迷了心智,怎会如此胡言乱语?没有本宫守护,他可怎么办啊?”她终是放下心中芥蒂,去照料司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