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到岁勒罗,我就又打了几通电话给乐景涛,果然还是没有人接。事实上,“鬼打墙”事情发生后,我还多次去他家找过他,但是都如同电话一般没有人应。后来,母亲便说乐景涛许是遇上了意外。我当时半信半疑,可是这几天接二连三的鬼事发生后,我也毫无理由的相信了起来。乐景涛真的已经死了么?为什么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他的父母就没有开始寻找么,我很是疑惑。我虽然还是会尝试着给他打一些电话,但内心的期盼早已死灭。乐景涛,你还在这深山里么?
前些日子正是梅雨季节,我少时住过的祖父祖母的房子因年老失修,竟被雨水冲出了个大口子,正屋的房梁都断了一根,显然是没法住人了。所以,在岁勒罗的这段日子,我们都会暂住在罗叔药家。还记得当时母亲提出这个请求后,罗叔药很爽快就答应了。“没事,空屋倒有一间,只不过要劳烦你们挤一挤,也不过是多铺几块木板子的事嘛。”
说到罗叔药,他居然只有三十六岁。回想到刚见面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个外表苍老无比的男人放在三十岁的阵营里的。而且他至今还未娶得良妻。对山里人来讲,这已经是很不正常了。少时候生长在岁勒罗的我对这里的民俗还是有些了解的。岁勒罗男子若没有大事,比如说上大学或是出门经商或天生有病,留在村子的话一般二十出头一点便已嫁娶。我很难想象像罗叔药这样健康能干的青年人至今没有婚配,这在山村里是极为少见的。
想到这里,我尴尬的笑了笑。自己昨天还一个劲地幻想这货是不是自己的生父。幸好没人知道,不然就太过丢脸了。可能是山居清苦,罗叔药看起来真的很老,要不是知道他的实际年龄,我都觉得他快要五十岁了。于是我想,他可能之前生过一场大病,外表才会如此的衰老,也可能正是如此,结婚的大事也耽搁了下来。虽然母亲什么也没有说过,但是我可以确定,他肯定是认识我和母亲的。并且,他应该是我父亲家的一个亲戚,所以才会看起来神似我记忆里的父亲。这么说来他或许是我父亲的表弟什么的。
昨日里幸亏他的安排,我们大家才能好好的睡了一晚。实际上,前日车站招待所那晚环境差得吓人,大家几乎没怎么睡着,昨日又在山石上走了半天,每个人确实都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了。这不,都已经是大上午了,江百鸣那个死丫头还赖在床上。
我起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和江叔出去了,应该是去了附近的集市。我也没有多想,便出门找寻罗叔药。
回忆起近日里的种种异常,都是由乐景涛从岁勒罗带出去的瓷佛引起的。现在趁着大家都不在,我正好可以向罗叔药打听打听,长久居住在岁勒罗的他没准知道些什么。
这个时候罗叔药的父母已经出门务农了,只有罗叔药一个人在家。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整理我们昨天随便放在一旁的大小箱子。其中江叔带来的全牛皮的旅行箱子最是亮眼。罗叔药似乎很少见过,东看看西摸摸,很是喜欢。
“罗大哥......是罗大哥吧。”我试探着喊了一声。罗叔药像是被我捉住了什么罪证似的,一下子呆站着竟不动了。
“真是太谢谢罗大哥你了,多亏了你,我们昨个儿才终于睡了个好觉。”我客套一番,想借此来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那罗叔药这才恢复了过来,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半包香烟,拿出一根就要往我嘴里塞。我连忙谢绝道:“我不会抽烟,谢谢罗大哥好意。”
罗叔药倒也没有为难我,自己拿了一根用火柴点了自顾自的抽了起来,还不时的打量着我。“真是奇怪,现在你们住在城里的人都不太爱抽烟。”随即对着那香烟屁股猛地嘬了几口,不停地从口里吐出长长的青烟。“走着,大树下面坐着去吧。”
罗叔药家门口有不少百年的高树,据他所说,这大树还是他爷爷的爷爷小时候种下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嘛。”那时的他翘着二郎腿,躺在竹子编的躺椅上笑着侃道。确实,树下的感觉很舒心,可能是我在钢筋混凝土的火柴盒子里待得多了,现在置身在绿树丛中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只觉酷暑也消失了颜色,变得清爽怡人起来。只是有一点我很是奇怪,因为是凿谷开地的缘故,岁勒罗的土地向来比较缺少,如何罗叔药家门口不见村屋,反而是单空出一大片草地,却也无人开垦,我百思不得其解。
“罗大哥,你人真是太好了,我们这一趟多亏了你的照顾!”我感慨道。谷里的阵阵清风宛如甘甜的泉水,使我大饱口福。一旁的罗叔药和我渐渐熟悉起来,也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拘谨样子,为人也变得轻浮起来。他抬起胳膊挠了挠自己的腋下,对我嘻嘻一笑。“哪有的事,不说别的,在我罗叔药看来,招呼自己本村的人就是应该的,你说是不是啊,后生。”“后生”一词,自从我踏上这片土地,罗叔药就一直这么叫我。
“今天别说是你们了,就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我也不会因为不认识就拒绝帮助他啊。”罗书药越讲越得意,眼角也不自觉地上翻起来。“大家都知道我罗书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大家互相照应嘛,你说对不对,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呐......”他突然看向我,好像迫切的希望我认同一样。
我无奈的苦笑了两下,忙说:“罗大哥,你简直是一个哲学家啊。”此话一出,他更是开心得不得了,还想要说些什么,我连忙打断道:“哎,罗大哥,岁勒罗是不是很多人都信佛啊?”自从“瓷佛”时间后,这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一个问题,是否,佛在这种偏远穷困的山村很是受崇。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就不得不询问当地的百姓,然而母亲是不会告诉我的,自然罗叔药很是合适。
听到我询问有关佛的问题,罗叔药竟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奇怪,反而愈加地兴奋起来。“后生,你这问我就问对人了,这方圆百里的事,还真没有你大哥我不知道的。”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脸上的皱纹扭作一堆。只见罗叔药随便从身旁的草堆里拾起一根细草,便习以为常地剔起牙来。我不由感到一阵恶心,但也没说什么。
“要说这佛啊,岁勒罗每个人都很相信,现在几乎家家都供佛像的。”
“咱家怎么没有啊?”我好奇问道。
“哈,我看不惯天天家里供着一位神仙,咱心中有佛就好了。毛主席不是说过,要敬而远之你说是吧。”罗叔药继续说。“要说这佛,岁勒罗还有好多传说故事呢。”
“大哥给我讲讲呗。”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其实岁勒罗的那些传奇,少时祖母还在的时候早就给我讲了个遍。但是现在我想从罗叔药的嘴里知道些东西,倒也认真地听了起来。
罗叔药欣欣然接受了,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先是“流血墙”,再是“夫妻情”,后来讲到了“瓷佛尸”。他的故事就像是给祖母的故事镶上了金边,穿上了华贵的衣服一般,更加的形象生动,却也夸张过分。我受不了他一贯轻浮的作风,再加上这些故事之前大都听过,神思不禁渐渐迷离了起来,身心尽被这凉爽的树荫给勾了过去,也没太理会他的故事。
罗叔药讲了半日,也发觉了我的失神。他以一种极为不满的口气对我说道:“后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我这才回过神来,脸也红了大半。“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书药大哥,这树下躺着太舒服了,我竟一不小心要睡着了。而且,您说的这些传说,有的小时候我阿婆有讲过的,所以......”
“哦——原来讲过了啊!”罗叔药渐渐放松下来,脸上的不满也消失许多。“那我就不用多说了。”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得好像之前的故事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一样。罗叔药的那种口气,好像完成了一个任务如释重负一般,不加掩饰完全表现了出来。
“这话怎么理解?”直觉告诉我和罗叔药的聊天已经有所收获,但是罗叔药也似乎发觉了自己的问题,一句多的也不愿意和我讲了,反而将话题扯到了我的母亲。
“你阿妈去了大半天了居然还没有回来,真是奇怪了。”他故作深思起来,我也不方便再问什么,便开始不断咀嚼起之前的文字来。
那句“那我就不用多说了”的口气,一听就很怪异,虽是无心之间说的,但明显是有心之言。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他白操心了么?一个虚无的传说需要费心,需要操心么?果然,罗叔药是在刻意叙述。但为什么要对我刻意叙述一个虚假的传说呢?除非,大家,对,祖母和罗叔药都想借传说来掩盖掉故事的真相,而这真相又是老一辈的人们不想流传到后辈耳中的。若是不能让后辈对此事一无所知,那便编出一个故事以绝真相。这样,不过几代,这真实的故事便会化作笑谈,渐渐消失在人们的口中。可是,是谁处心积虑地想到了这样的办法,又为何大家配合的如此默契,我很难想象,但我认为母亲必定是深明真相人群中的一个。又或许我想的都是错的,这一切的一切只是我意淫的产物,想到这里,我不由偷偷看了下罗叔药,刹那间竟与他四目相对起来。天哪,我独自推敲那会儿,他居然一直在悄悄的注意着我。想到这里,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