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无婳说:“既为娘娘的人,便已有随时为娘娘捐躯的觉悟了。”
啧,这话,太虚伪了。
宫无婳自个说完,默默鄙视了一下。
阿九目光温和的扫视了她们三人,笑道:“有你们几个忠心耿耿的丫头,本宫甚感欣慰。”
她突然拿出三小包东西,分别摊摆在她们面前,说:“这是本宫所有的积蓄,你们且先收着吧。等你们宫龄到了,出宫去,身上有些积蓄,也好为将来的生活做打算。”
宫无婳佯装无知地问:“娘娘这是干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你这怎么跟交待后事似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这后宫之中,险象环生,保不准哪天我就呜呼哀哉了。本宫如今也没什么亲人了,死后这些也是要充公的,倒不如早做打算,把你们安置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娘娘您怎么了?好端端地说这些晦气话做啥。”玉儿说。
柳儿则越听越是心虚忐忑。
阿九幽幽长叹一声,说:“没什么,本宫就是近日觉得心神不宁……”她又叹一声:“好了,就当我杞人忧天吧。你们收下便是。后宫这种地方,就是捧高踩地的,一旦你的主子失势,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人家不会因为你只是个小小宫婢而放过你们的。不过我已向皇上申请了特权,若有那一天,皇上会提前放你们出宫的。在外当个平民老百姓,哪怕吃糠咽菜,也比在宫里给人当奴才,看人脸色的强。”
她顿了顿,意味长深地说:“这皇宫里头,是没有什么情份可讲的。就算你给人家卖命,人家把你利用完了,就会一脚把你踢开。尤其是那些知道主子秘密的人,是主子们最忌讳的事。”
阿九说完,又扬起笑,轻淡风轻地笑道:“好了好了,把东西都收起来,吃饭吧。”
感叹完后,她又像个没事人似的。而那一番话,除了宫无婳之外,其余两人心思各异,神情复杂。
柳儿心理防线脆弱,加上本来就有愧疚感,手指颤颤地拿起筷子,下一瞬,又放下,起身,“咚”地一声,倏然跪了下来。
“柳儿,你这是怎么的。咱娘娘还没死,你急着跪什么!”宫无婳佯装不解。
阿九则淡笑望着她,神情异常地平静。甚至还轻松戏谑道:“柳儿,你这跪得未免也太早了些。你放心,就算我没死,这些银两,我也不会收回的。”
“娘娘,柳儿该死……”柳儿头重重地往地上一磕,颤然地请罪。
阿九身子前倾,慵懒地托着下巴,挑了挑眉,故作不解地问:“你怎么该死了?”
柳儿抬起头,颤巍巍地望着她。
她越是和颜悦色,柳儿反倒越心惊胆战。
“奴婢……”她难以启齿。
娘娘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却什么都不说。她实在无法捉摸她的心思。
她本以为,皇上离开后,娘娘便会来审问她。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她来。
而她也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到了晚膳时间,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她却只字未提,而说了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别人听得一头雾水,可心里有鬼的她,却听得明明白白。
娘娘这是在告诉她,她助纣为虐,即便是成功了,幕后主使也不会让她苟活于世。
柳儿很清楚,那些为主子做尽缺德事的人,主子不会犒赏你,不会感激你,她们只会为了安全起见,将你杀人灭口。
娘娘待她极好,可是,她也是逼不得已的啊!
阿九表情淡然地望着她,像是耐心极好。可那手指轻叩桌面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却如磐石般重重压在她的心口上。
她张了张口,一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是羞愧,二是没那勇气坦承。
最后,她只将头往地上一磕,说:“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把头抬起来。”阿九淡淡地说。
柳儿怔了下,怯怯抬头看了她一眼,那极为淡定的眼神,却瞅得她心慌不已。
已心知肚明的事,阿九没有浪费唇舌再去审问细节。只是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似悠闲的问:“你是拿了好处,还是受人威胁?”
柳儿:“……”
阿九见她抿唇不语,忽而冷然一笑,说:“柳儿,本名苏青柳,浣溪村人士,家有八十祖母,恶疾缠身的老父,行军打仗中废了一条腿的哥哥,全家靠你宫中的接济勉强支撑。哥哥年过三十,尚未娶妻。相亲无数,皆因残疾而又家中贫困,无女子肯下嫁。前些日子相中一个村口的姑娘,需要两头牛当聘礼。”
听到娘娘分毫不差的将她家中情况念出来,柳儿脸色霎时一变,惊瞠双眸的看着她。
阿九冷凝的瞥了她一眼,说:“本宫对待实诚的人,一向比较宽容。不过,当本宫失去耐性时……”她眯了眯眼,轻柔的嗓中,威胁意味十足。
“本宫自认一向待你们不薄。若是拿了好处,本宫很好奇,哪位主子出手比本宫还要大方?若是威胁的话……”她轻轻一笑,说:“本宫有这能力保全你家人,也能让他们从人间蒸发。”
柳儿愕然地看着她。
她听出来了,娘娘这是让她做选择。如果她执意隐瞒,那她的家人同样会受到危害。而虽然娘娘平时和颜悦色,不端架子,但她们从来没有低估她的脾气。甚至觉得,她一旦狠起来,手段会更加决绝狠辣。
她做人的原则,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还,必加倍奉还。
这是当初在望仙楼里教训俪妃宁妃婢女时,她们就有了一致的认知。
所以说,无论她现在承不承认,她的家人都会跟着受牵连。
柳儿脸色一白,连连磕头求饶,“娘娘请息怒,这一切都是奴婢做的,我的家人是无辜的,奴婢罪该万死,一人做事一人担,请娘娘不要牵怒于我的家人……”
阿九冷声说:“本宫要听的,不是你的请罪。”
宫无婳啧啧说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柳儿颤然地说:“奴婢不是有意要害娘娘的。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可……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
“如何逼不得已,说来听听。”宫无婳好整以暇地替她问道。
“奴婢……”
“柳儿啊柳儿,你以为,你这么做了,那位就当真会放过你的家人么?宫里头的主子,对下人从来都是过河拆桥,斩草除根的。你可要擦亮眼睛,看清时势,站好队伍,谁是要置你于死地,谁能保你全家高枕无忧,你可得好好想想。”宫无婳好心的说。
柳儿咬着唇,一脸凄然绝望。
阿九放下手,坐直身子,神情微凝,端的是那尊贵威严的气势。
跟着上官绝世久了,自然也学得他那套攻于心计的套路。
“今日在圣上面前的所作所为,诛连九族都不为过。机会只有一次。”她缓缓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柳儿惊颤地叫住她:“娘娘,我说,我说……请娘娘放过奴婢的家人,要杀要剐,奴婢悉听尊便。”
阿九不急不徐地转身,低眸冷睨着她。
柳儿惶然无助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道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上次被她教训过的宁妃耿耿于怀,心有不甘。见她身边的柳儿胆子最小,便威逼利诱她。
柳儿没有拿她的好处,全因家里人被威胁,被逼无奈。若非如此,哪怕是给她金山银山,她也断然不会这么做的。
阿九听罢,表情依旧没多大变化。俪妃被禁闭,兰妃得势,其他妃子在皇上眼里,也就那样,即便除去了她,在两位贵妃面前,她们也不会那么轻易上位。
刚开始的恶作剧,也许还有点心有不甘。发泄一下,久而久之,也就作罢。
听到是宁妃作的怪,阿九倒没多大意外。而且,她私下去查了下,那毒也不是致命的毒。
没想要她的命,证明她还不算丧心病狂。
这事,她对柳儿倒没多大的责怪,毕竟家人性命被人捏在手里,她了解这种弱势群体在权势威逼面前的无可奈何。
不过,对于柳儿不信任她,阿九倒是挺介意的。这么轻易就被利用,不适合留在她身边。
所以,阿九并没有责罚她,而是将计就计,让她去指证宁妃。
就算对方没有要她的命,她要小惩大戒,让后宫那些人安份些。别以为她之前不出声,就以为她好欺负。
柳儿听了,惊惶不已。
阿九向她保证,等这件事了结了,便会送她出宫,并且承诺他家里人的安全。
柳儿犹豫不决,可如今她貌似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了。
而一直沉默的玉儿,神情却更为凝重复杂。
事后,宫无婳问她:“那柳儿也是被人逼迫的,既然你不处置她,为何还要将她赶出宫去?”
阿九说:“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哪怕是被威胁的。既然她当初没有选择相信我,那么,还留她下来做什么。”
她顿了顿,说:“不过,现在倒也好,起码,排除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