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真相的赢少苍的愤怒可想可知,但他非常聪明地没有表现出来,相反还处处显得踌躇满志的样子给他的政敌看。这样,任何人都认为他真正得到了神秘可怖的终极南蛮巫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自从得到水牛皮天书,赢少苍有空便在巫殿里钻研天书内容,脑子想到憋闷时又换到巫殿密室中观察那两具死灵战士,希望能从他们身上发现蛊毒成分的线索。
已是三更天,赢少苍还在巫殿二层的寝殿中翻看水牛皮天书。伺候在外的史广汉禀报说中尉府的马大人有急事启奏。赢少苍闻言略感诧异,中尉府负责守卫宣化四大城门和内外城的治安防务,他们能有多大的急事非要在三更天禀报天子?即便宣化城里出了什么乱子也该朝堂上汇报,或者报告中尉的上司信王嬴允直。史广汉在旁边小心地提醒他,今日是信王大喜之日,许是不好打扰信王洞房,原没什么大事?赢少苍这才想起是老七嬴允直娶袭人的日子,他自嘲地说:“朕倒有几日不见允直了,竟忘记了这茬儿。”他偏头问史广汉他赏赐新人的礼物可曾送去,史广汉回答说一早就去信王府中宣过旨了。两人说着话便到了巫殿和六合宫之中的重华宫,中尉马大人正候在此处。
见秦皇驾临,马大人先叩头见礼,然后报告说今日下午未时慕容恪带了几个随从出城。快三更时,他竟带了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要进城。守城的士兵自然不能给他开门,但是天巫带了十几个家奴一直守在城门口,非要兵士开门把慕容恪一行人放进城。“臣的手下被天巫所逼只能打开城门,此其一。”马大人一口气说了这些后,停停又胆战心惊地说,“离宣化八十里地的八角村的里正报告说,入夜后当地有军士打斗,一伙鲜卑人好像在追击什么人,后来又有几个鲜卑人去和先前那伙鲜卑人交涉,用马驮走了一个人。眼看是奔着宣化方向而去的,臣疑心就是慕容恪他们。”
宣化远郊有鲜卑军人活动,慕容恪遭遇他们还救下一个血淋淋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和阿拉耶识有关。天巫又在搞什么鬼?赢少苍深深地皱起眉毛,额头那簇火云纹因此飘得更高了。
“守城兵士说,天巫一见到那血淋淋的人就昏过去了,定然与那人关系非同一般。”马大人补充说。
“传朕口谕,着令北军大营发三千人马追击鲜卑人。”听到这里秦皇赢少苍也稳不住了,对宣化境内进行不轨活动的鲜卑人立刻下令清缴,同时他必须立刻去找阿拉耶识问个究竟。“史广汉,即刻摆驾天意公主府。”
秦皇赢少苍急冲冲赶到天意公主府,随护前后的是郎卫和北军大营的人,俨然一副君王亲征的架势。天意公主府看门人隔着老远就被大队人马的行进脚步声惊动,此刻见势不妙,早飞一般去报告管家,管家也唬得面无人色,跑进内府向慕容恪讨主意。慕容恪没曾料想秦皇竟亲自带人来天意公主府,显见这次的事情闹大了。他飞快瞥一眼内室,把管家拉到一旁吩咐:“我先去迎接秦皇陛下。天巫今日受惊过度还没缓过来,你赶紧派人去宫里给太后报信。”管家忙点头去了。
管家离开后,慕容恪略作思索,判断今日和燕使的人交手之事败露,否则秦皇不会劳师动众来这里问罪。等他赶到前庭时,只见坐在步辇上的秦皇赢少苍煞气满面,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犀利的眼神如刀子般扎在慕容恪身上。等慕容恪行了外臣之礼后,赢少苍方才发问,矛头直指深夜闯城之事。
慕容恪早有准备,也不避忌此事,反倒竹筒倒豆子把事情经过合盘托出,只是把原因说成雪漫私下交通燕国密使,趁送袭人出嫁之机化妆潜逃回燕国,阿拉耶识发现后央求自己前去追雪漫,和燕国密使夏占谯的人马交手失利,伤了一员校尉,如今正在公主府内诊治。阿拉耶识因伤心受惊过度,现在在内室静卧调养。
雪漫郡主在燕国密使的接应下私自逃回燕国?赢少苍眉头拧成弯钩,心道燕王慕容儁竟然做出此等勾当,显见得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莫非他以为得到雪漫郡主就可以摆脱秦国附庸地位。赢少苍不禁仰天冷笑起来,“燕王是不放心雪漫郡主在天意公主的身边,还是不放心朕呢?”
见秦皇愠怒,慕容恪忙道:“陛下请恕臣直言。既然跑马大会上陛下无意选雪漫郡主入宫,我等本该尊俗护送郡主回燕国。可是跑马大会结束陛下却将雪漫郡主接进后宫,依然不定名分。燕国虽托庇于秦国,却也是邦国身份,怎能眼看贵族血脉的郡主受此侮辱?因此,臣以为陛下违反跑马大会约定在先,我燕国特使接人乃是合情合理之举,未曾禀告陛下也是无奈之举,还请陛下宽宏大量。”
“好一张利嘴,想不到太原王慕容恪打仗勇武,嘴仗也是不输于人哪!”被慕容恪一语点出理亏之处,赢少苍恼羞成怒,忍不住出言相讥。
“臣愧不敢当。”慕容恪依旧不卑不亢地回答。
赢少苍斜睨慕容恪,用阴冷的声调说:“宣化境内的八角村里正来报,其附近的王村全村人尽遭奸人屠戮。天子脚下岂容宵小作奸犯科,朕已令北军大营的三千人马配合宣化府吏追凶。估计天明之时,元凶就会落网伏诛。”言毕,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恪,后者乍听此消息胸口狂跳,不曾想夏占谯竟做出屠人村子的狠辣事体,这便断难善了。
成功地在慕容恪脸上捕捉到一丝惊怒后,赢少苍终于满意地笑了,他返身以胜利者的姿态跨上步辇,却见慕容恪嘡啷一声跪下,恳求道:“陛下,无论燕国特使做了什么,雪漫郡主是无辜的。请陛下看在她是天巫传人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
见慕容恪为雪漫求情,赢少苍这才醒悟起今番来此除了找慕容恪问罪,原是要找阿拉耶识当面问清楚的。于是他又重新下车,对慕容恪满腹猜疑:“你身为燕国宗室不去护送雪漫回国,却听命天巫拦截使者,是何道理?就不怕燕王降罪?”
“陛下明鉴。我国君遣特使入宣化却不知会于我,只因我与天巫情同兄妹,恐我会劝阻雪漫回燕国。其实雪漫郡主虽是天巫认定传人,目前却不懂任何术法。慕容恪早已上书国君禀明此事,希望能让雪漫郡主在天巫身边多住些时日,异日术法有成后回国方可为国所用。可惜国君误信他人直言,以致有今日之祸。”
慕容恪慷慨陈词,所说之言滴水不漏,赢少苍容色稍和,方欲起身却又顿足回首。只见天巫内府灯火通明,不像是阿拉耶识受惊静养的气氛。慕容恪顺着赢少苍的眼睛看去,见内府因为石闵延请大夫救治而大张旗鼓的情形便暗道糟糕,忙中出错竟被这细末小事拖累。果然赢少苍心中起疑,径直朝内府行去,府中诸人皆跪地不敢声张。
赢少苍行到阿拉耶识所居主楼处,便听到隐约的哭泣声。他加快步伐登楼,哭声从阿拉耶识的闺阁传来,夹杂着痛苦的自责。
“是我害了他,我不该自作聪明赶他走。我真的好蠢,连这点厉害关系都想不到……董伯,都是我不好。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又是一阵呜咽响起,听哭声正是阿拉耶识。
赢少苍三步并作两步推开房门,见到屋内情景顿时身形一滞,尽显讶异之色。只见阿拉耶识和一个老者相拥而泣,旁边的床榻上躺着一个染满鲜血之人,宫内御医正在给那人施治,见赢少苍来到惊得跪倒在地。老者见此情景也颇显惊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阿拉耶识抬起迷蒙泪眼,双眼已经哭得红肿,显是动了真情。见到秦皇夤夜前来,阿拉耶识一手扶着老者,用身体遮挡床上伤者,对着秦皇虎视眈眈不发一言。
赢少苍心头大为震骇,此刻阿拉耶识眼中的目光混乱,充满敌意,那架势仿佛他一靠近就要同他拼命一般。阿拉耶识搀扶的老者作素服葛衣百姓装扮,灰发短须,面相和善削瘦,身形略微佝偻,但气质沉稳庄重不像普通人家出身,他见到秦皇不似太医伏地叩拜口称陛下,应非秦国人氏。
能让阿拉耶识恭敬服侍的老人非亲即故……赢少苍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大踏步走向床榻,阿拉耶识等人被他释放的强大外气推开,挤在旁边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屋内空气几乎凝滞不动。随后赶到的慕容恪见此情景也把心揪紧——他确信赢少苍不会把阿拉耶识怎么样,但是石闵就不同了。这位赵国军神是燕、秦两国的大麻烦,不仅夏占谯想借机除去他,恐怕秦国人也是同样算计。互不侵犯规则只在跑马大会期间管用,石闵此时潜入秦国京城宣化本就可以当做来犯敌人处死,赢少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么。其实不需要秦国人对石闵做什么,只消不给石闵解毒治伤即可置其于死地。秦国人要石闵的命,阿拉耶识绝不会坐视不理,若阿拉耶识和赢少苍为石闵翻脸,自己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