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翘一路送芷兰回房,一路安慰着:“四夫人放宽心吧,四少爷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等那凤箫姑娘明日离开,总会看到四夫人的好的。”说完又似无意的想到,“这段时间武陵不太平得很,只盼明日凤箫姑娘能平安,别遇着什么才好。”
“不太平?”芷兰突然停下来,扭过头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是啊,别遇到什么才好。”
蛾儿很无奈的站在门口,看着混乱的局面。宁夫人身边的丫头采映跪在车前,一个劲的磕头,碰得额头都有点血肉模糊的味道。可她却不知道痛一般,只朝着车里哭求:“姑爷,您好歹去看看我们家小姐吧。姑爷,求您了……”车里,延亭抿着唇紧搂着凤箫不放手,而凤箫却扭过头不看他。
“延亭。”听到车外若卿的声音,延亭不由的身子轻颤了下。“延亭,你听二嫂的劝,去看看芷兰。她好歹是你的妻子,千里迢迢随你而来。现在她病了,命悬一线,你也狠心不去看她一眼?”听到这里,凤箫终抵不住,回过头来,恳求道:“延亭,你别这样。芷兰会伤心。”
“那你呢?”他定定的看着凤箫,“你就知道她会伤心,那你的心呢?”凤箫别过头,她的心……
“延亭,别这么不懂事。你再不去,别说孩子,连芷兰都保不住!”若卿的话像是一杖火星,滋滋的在他们之间燃烧炸裂。延亭猛的抬头,二嫂刚刚说什么?孩子?无力的把手松开来,哀戚的看着凤箫,他是不是真的没办法……
凤箫轻轻握了下他的手,说:“去吧。那是你的骨血,比任何人都跟你亲的人。”
延亭终于下得车来,却显得茫然,他是在干什么?这是哪儿?他又是谁?若卿也不顾这么多,直拉着他往里走,带着哭腔的说:“去看看芷兰吧,孩子怕是保不住了。”芷兰是谁?孩子?什么孩子?他想回头,却无力转身,任由着若卿扯着他。直到内院,听到房里传出一阵悲戚的哭喊,才突然醒悟过来。头发花白的大夫从房里出来,叹着气摇头。芷兰的孩子没了,那也是他的孩子,本该悲伤,却无端的觉得松了一口气。
凤箫恍惚的坐在车内,孩子……是呵,延亭一直都是芷兰的夫,将来他们会儿女绕膝,享人间天伦。可现在,如果芷兰的孩子没了,那她该如何?
“小姐。”蛾儿站在车外,唤她,“小姐。”
凤箫突然醒悟过来,轻应道:“走吧。”
“等祭拜完先生,咱们就回清水庵去。若小姐不想回去,咱们也可以另找个地方,安静的生活。”
“好蛾儿。”勉强的笑笑。
祭一柱香于先生坟前,无声的跪拜。先生,若您还在会如何劝戒凤箫呢?先生,您教会了凤箫很多事情,却唯独没有教会凤箫“情”字。
正当此时,身后蹿出几个黑衣人。为首者提着大刀,虽然蒙着面,却也看得出一脸的杀气。“你们俩,谁是端木凤箫?”蛾儿挡在凤箫身前,忍不住瑟瑟发抖,却仍挺了挺胸,准备答应,却被凤箫一把拉住。
“你们是何人?”凤箫故做镇定,武陵的山贼早几天就被宁延楼连锅端了,这几个人不知是何处冒出来的野贼,竟指名道姓的要找她。
“不管我们是谁,反正有人拿百两银买你的命。”几个黑衣人说着冲上来。凤箫心一凉,今天怕是逃不掉了。她一把拉过蛾儿,往边上一甩,大声喊道:“走!”蛾儿却哭着拼命的往她身边扑。
三皇子一行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一个黑衣人一刀朝着蛾儿身上砍去,一旁的凤箫挣脱其他几个贼人的钳制,扑到蛾儿身上,生生的受了一刀。
“不!”三皇子怒极,一掌拍飞一个贼人冲到凤箫身边,小心翼翼的将她搂起来,“箫儿,箫儿。”凤箫看了一眼满脸惊慌的三皇子,脑袋混沌起来,迷迷糊糊的唤了声:“三哥哥,好痛……”顿时晕了过去。三皇子红了眼,抬起头来狠绝的吩咐:“杀!”
当凤箫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轻轻转身,马上牵扯着背上的伤口,低低的喊了声痛。房门随即被打开来,三皇子一脸忧虑的进来,轻扶住她,“别乱动,小心伤口又裂开。”凤箫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环视了下四周。于是,他又接着说,“这是我的行宫。出巡时正巧遇到你们被刺,还好赶上了……”说到这里,身体忍不住的颤抖,眼中似流着光。发现凤箫正看着他,突然一个激灵,收回刚刚不小心流露的杀意,问道:“可认得那些袭击你的人?”
凤箫沉吟了阵,像是想到了什么,却仍摇摇头,应道:“不认得。”心里却暗忖,那贼人说有人用百两银买她的命,怕是……
“殿下。”屋外,有人恭敬的唤。三皇子将凤箫放下,为她仔细的掖好被褥,以免碰触到她背上的伤口,又回复到之前云淡风轻的模样,“你好好歇着。”然后推门出去。
凤箫透过窗户,看着他站在夜色下,被月光浸染了一身玉色,肩上的一团银色龙纹栩栩如生。他凝眉听着来人的报告,一脸寒意。一阵晚风,头顶上的树枝轻轻摇曳,无数的梨花飘落下来,那站在梨树下沉思的人就如天上的神祗,高贵而优雅。不知道是不是药效发作,凤箫又觉得晕沉,竟然渐渐入梦。一片桃林,一个小女孩儿站在树下仰望,甜甜的唤:“三哥哥,三哥哥……”枝上桃花夭夭,露出一张俊秀的脸,满是笑意的回应,“箫儿……”
站在屋外的人,似感觉到有人凝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却看到,芙蓉帐内,佳人轻卧,阖着眼眸,睫毛微颤。不知是否有好梦入怀,不觉的露出温柔的笑意。转身,却又屏着一脸寒气,凛然道:“把她带到暗室去,我要亲自审问。”
芷兰幽幽转醒,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黑暗中,她敏感的察觉到,此时她并不在自己的房中。
“你醒了?”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让她不由得打个激灵,望向声音的来源。
“您这是什么意思。”强作镇定,却忍不住瑟缩。
“只是想给一些不安份的人一点教训。”声音没有起伏,却无端的让人害怕。
“芷兰不知犯了什么错,要三皇子如此费心。”小心的呼吸,不愿透露她一丝的怯意。
“哼,好个不知。”他笑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芷兰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却摸到身后的地面有些****,隐隐的透着腥味,让人作呕。又听得他说,“夫人你并无身孕,如何小产?”
“你!”芷兰有些慌乱,“就算您是皇子,也不能如此无礼。再说,这是我们宁府家事,您无权臆断。”
三皇子冷哼了声,忍不住要击掌叫好,他佩服她的勇气,“据说有一种药物,妇人服食之后便会有小产症状。夫人可要我将此告之四公子,好让他安心?”
“三皇子,您为何要为难芷兰?”她明显的乱了方寸,不明白高高在上的皇子如何会过问起她与延亭的私事。
“你错就错在,不该对箫儿下手。”想到那些贼人差点害箫儿失掉性命,他就忍不住心中的怒气,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可恶的妇人生生掐死。
“箫儿?”芷兰突然明白过来,有些怆然的笑,“凤箫姑娘真是好福气,居然有三皇子这位知己。”
“夫人,如若再有下次,你那可爱的头颅怕是要永远的留在这里了。”不理她话中的讽刺,站起来,准备离开。
“三皇子,”芷兰突然尖锐的叫声,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喘息着,艰难的出声,“既然如此,何不与我联手。我守住我的夫君,您得到您的意中人。”三皇子回过头来,却只是盯着她,直让她瑟缩到一角,紧紧的把自己包裹起来。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勇气和天真,只是……
“与我联手?”似听到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半晌才狠声道,“你不配!”
“为什么?”她不死心,“如此一举两得,您明知道,他们二人……”
“你住嘴!”他轻蔑的冷笑,“宁夫人,你还是好好的想想经后该如何自处罢。”踏出暗室,抬头望见庭内落英飘摇的梨树,突然想起“梨花院落溶溶月”的诗句来。不过几日,梨就要谢尽了呢。伸手,折一枝梨花,凑到鼻端轻嗅,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笑意,对着暗处叫了声:“珀,送宁夫人回府。”说完,擎着花枝朝凤箫的房间走去。不知道,这玉骨冰肌的花儿,能否博佳人一笑?
凤箫趴伏在床上,轻轻侧身,动了动有些麻痹的手,尽量避开背上的伤处。几日下来,伤口已经渐渐结了痂。蛾儿那天帮她换药时说,那处伤痕并不丑陋,倒像只鸳鸯。看着她低垂的眼眸,又忙乱的说,“三皇子的药是顶好的,以后也不至于留下痕迹,小姐放宽心罢。”她哪里知道,凤箫心里所想的。那日的事情说来蹊跷得很,为何那贼人会点了名要杀她,为何三皇子会凑巧出现在那个偏僻的地方?那日亏得有三皇子出手相救,不然,她哪能平安的坐在这儿。想到这里,不由得望向窗口养在瓷瓶中的那枝梨花。虽然得到三皇子的庇护,但这几日鲜少见到他本人。凤箫抚住额角,有些气累。那日,她隐约的听到有人唤她“箫儿”。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是记忆中被尘封的一角,一碰触头就有如针扎。
她到底是怎么了?
“小姐,你怎么了?要不要叫大夫来?”蛾儿紧张的看着凤箫,就要往外走,一头撞到正推门进来的三皇子身上。
“箫……凤箫姑娘不舒服?”扶住蛾儿,却盯着床上皱眉的凤箫。
“三皇子。”凤箫淡淡的笑着,“只是有些头疼,蛾儿总是大惊小怪的。”蛾儿有些不好意思,退到一边鼓着脸不说话了。凤箫试着挪了挪身子,对着三皇子说,“凤箫也打扰多日了,现在伤也大好,凤箫想跟蛾儿回兰城。出来这么久也没给师傅捎信回去报平安,她老人家多半要担心了。”乍听她说要走,三皇子心猛的收缩了下,随即又平复下来,勾着嘴角很优雅的一笑:“既然凤箫姑娘如此决定,本宫也不多做换留。只是这路上不太平,让珀送你们回去可好?”凤箫本想拒绝,但一想到那天惊险的场面,却也应承下来。
等三皇子走后,蛾儿才一脸狐疑的走过来。“小姐,”轻咬了下唇,望了下三皇子离开的方向,说道:“刚刚三皇子好像舍不得让你走似的。”
“蛾儿,”有些嗔怪,脸上却透出丝红晕,“这些话可不能乱说,再说,那可是皇子。”那可是皇子,就算不是皇子,也不是她能想的。这些日子跟着师傅清修,****之事本在度外,再加上这段时间延亭的事……想到延亭,看着窗前的那枝梨花,背后已经结痂的刀伤便隐隐的痛起来。
是夜,凤箫竟又发起烧来,整个人晕晕沉沉的。蛾儿被谴去请大夫,三皇子独自留在房里照看凤箫。虽然,她曾经觉得有些不妥,但三皇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之后,她就急匆匆的出来了。连自己都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床上,凤箫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呓语不断。一会唤“爹爹”,一会唤“娘亲”。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伤到背,她一直只能趴着睡的关系。凤箫的头侧到一边,由于高烧,额上浸出一层薄汗。三皇子拧了一条毛巾,细细的为她擦拭。凤箫却一抬手,指甲划过他的脖子,留下一条长长的抓痕。三皇子轻皱了下眉,拉下凤箫在空中乱舞的手,轻声哄慰,“箫儿乖,箫儿乖。”凤箫嘤咛了声,把脸靠到握住她手的掌上,倦怠的来回磨蹭了几下,轻叹了声:“三哥哥……”顿时让三皇子僵直了身形。
蛾儿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凤箫躬着身子,紧贴着握住她手的大掌,以一种极依恋的姿势。而那个平时一派严谨的三皇子,却无比宠溺的看着她。蛾儿故意在门前放重了脚步,看到三皇子身子震了下,才带着大夫进到屋内。
大概因为伤口的关系,凤箫仍有些发烧,现又睡了过去。玉璃珲不免有些担心,但这样也不必强忍伤痛,也着实让他舒了口气。几日下来,凤箫的伤势开始有了好转,气色也好了许多,只是背上的伤口实在是触目。那日连他看了,都忍不住为她觉得痛。他不知道为何,他的箫儿定要受这些苦楚。小心翼翼的撩开凤箫伤口上的纱布,光洁的背上,一条扭曲的疤痕斜斜的从左肩划到背心处。虽然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痕迹,但在蝴蝶骨上还有一团小小的肉痂,像一只鸳鸯横在水面。他用指腹轻柔的摩挲,描绘着这伤痕的轮廓。屏住呼吸,将唇轻轻贴上去。他发誓,再没有人能伤到他的箫儿!
端着煎好的药汁正要进门的蛾儿顿时咬住了唇,悄悄退了回去。本来,论理,男女授受不亲。但三皇子衣不解带的照顾凤箫,就连这几日换药也都是他趁着凤箫昏睡亲自动手,好像这些都是理所应当之事。这行宫里的差人们,也好似并不诧异。若不是先前便知晓个中缘由,蛾儿定不安心将凤箫交予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