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跟姑姑说着话,看到她身旁的侍女进来,他记得,是她身旁的丫头,叫蛾儿。
“师傅,小姐的伤寒还没好呢。”蛾儿有些懊恼的站在那里,像是跟谁呕着气。
“你去罢,好好照顾她。”姑姑忍不住叹气,“这孩子……”而他愣在一旁,抚住胸口,那里贴心放着她的面衾。
他向姑姑告了退,却迈不开步子。在庵外挨到月上枝头,终于返回去。站在梅树下,看她病怏得素白的脸,如窗外枝上盛开的梨花。
蛾儿在房内絮絮的叨念,而她却挂着浅笑,依在床头。有一时,她的目光缥缈,失起神来。然后,听她说:“面衾不见了,可怎么办?”接着,盈盈的笑开了。他揪紧了衣衫,被她难得的明朗笑意搅得,心乱如麻。
等到蛾儿离开,他推了房门进去。她躺在床上,因病痛缠绵而轻皱了眉。他轻轻走过去,放在一旁的药早已凉透了。叹了口气,端着药碗出去,升火温药。
等他再推门,听得她呓语的唤:“蛾儿……”不觉失笑。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靠在胸前。她竟依赖的挨过来,让他不由得僵直了身体,止不住的激动,收紧了怀抱,把她牢牢的锁在胸前。呵,他自私的希望,她永远不要醒来。
将药细细的吹过,送到她唇边,看她将药汁慢慢吞咽,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手轻颤了下,药汁溢洒出来。急急的从怀里掏出方巾,拭去她嘴角的水渍,却无奈的笑了。他贴身放着的,唯有她的面衾。而她,却似很满足的,勾出若有似无的笑。
正失神,门“吱”一声开了。姑姑站在门外,“延亭,你果然……”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轻声道:“姑姑,我们出去说。”侧身,把她从怀中放下来。他看到她轻皱了下眉,有些不舍的握紧了被褥,仔仔细细的为她覆上。听到,身后,姑姑重重的叹息。
“延亭,”姑姑站在庭前,转过身来,月光把她的脸照得清冷,“我早知道,却没有说出来。总以为,你会为芷兰,为宁家,克制自己。”
“姑姑,”他跪下来,“我爱她。”
“凤箫是个可怜的孩子。当初,”她停下来,声音有些酸涩,“玄青将她托付给我,就是不想她受这样的苦。”
“姑姑,”他抬起头来,“早前我在书房见着一封信,写给父亲,上面说:‘不要逼她,我愿意受远逐,永不回来。’姑姑,”哑着嗓子,他说,“您想,看到我与他一样,远逐自己?”
“延亭……”第一次听说他的信,原来,他不来寻她,是以此保全她。玄青呵,你这样待我……
“姑姑,您曾那样执著。我以为,您会理解。”他直直的跪在那里,为他的爱,恳求,“请您,不要逼我。”
妙净震了下,曾经,她也这样,跪在父兄面前恳求。缓缓的叹气,“如果,凤箫对你也有心,我自然不会反对,只是,”她顿了下,望向山下,“宁府那边,芷兰那边,你如何交待。芷兰那孩子,我看得出,她对你的意。”
他顿住了,身子沉下来。他忘了,宁府,忘了芷兰。那一刻,他只记得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身后,他听到一朵梨花的坠落,“呲——”的一声,像心裂开的声响。
她懒懒的倚在窗前,庭外正开着满树的梨花,在阳光下,莹莹若雪。这是第几日了,没有他的消息。轻抚着脸,似乎还留着那夜,他胸膛的温热。想起那晚,嗡嗡的人声,虽然没有听真切,却也不难想像。是师傅罢。师傅对他晓以大义,所以,他终不来了。他不来,是好事。为何……手指抚胸口,这里微微的痛疼。
“小姐。”一件斗篷落到她肩上,蛾儿站在身后,“虽是身子好了些,也要仔细别又受了凉。”
“蛾儿,”拢住斗篷,转过身来,让蛾儿细细的帮她系好绣带,抚顺边上的流苏,阳光在她身后映出一片柔媚的景色。拉住蛾儿的手,说:“别忙了,歇会儿罢,外面天气正好呢。”
“唉……”蛾儿垂下手来,“我去沏茶,你到园子里等我。”她轻轻的笑了,蛾儿,最懂她的心思。
缓步到园中,看到梨树下,早已设好软榻,摆好了茶具,绿烟袅然。她走过去,拂掉榻上的花瓣,坐下来。春阳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和的让人落泪。雪白的梨花,沉甸甸的压在枝头,随着风,偶尔飘落几片花瓣。花间,可以听到蜜蜂急急震翅的声音。几只藏蓝的凤尾蝶,款款的飞着。蛾儿拿着熏炉沿着曲折小径款步而来,她笑着仰起头,眯了眼,轻叹道,“好美啊。”
“现在的太阳,渐渐的暖了。师傅说,多晒晒太阳,把体内的凉气都晒干,病才可大好。”蛾儿说着,放下手中的熏炉,递了茶杯过去。她低下头,接了茶来,笑着说:“怪不得让我出来呢,原来是得了师傅的旨。”
蛾儿绕到她身后,帮着调了调软垫的位置,叹了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为着你好。”
她侧过头去,打趣着说:“好蛾儿,别叹气了。叹气催人老,以后嫁不出去,你可别赖我。”本想着,蛾儿定要涨红了脸恼她,谁知,蛾儿只轻轻说:“你不嫁,我嫁给谁去。无论如何,我是要陪着你的。”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哎呀,又叹气,你不怕老,我还怕你对着我,把我的头发给叹下来呢。”说着,转过头来,却笑不出,心里竟有些酸涩。忍不住,也叹出一口气来。正巧一阵风来,摇落了树上的梨花,飘飘荡荡。
“小姐,你倒好,把树上的梨花也叹落了呢。”正说着,一片花瓣坠到她掌中的杯里,荡出一圈小小的水纹。她不由看得,痴了。那是她的心呵,如风中飘落的花瓣,掉到了他织出的一片湖中,起起伏伏,不得安宁。杯中的水,一圈一圈的漾着,竟变出一个人影来,她定定的着,不是他是谁?闭了眼,轻颤了下。她是着了魔了。
蛾儿以为她冷,急急的说:“你坐着,我去拿张毯子来。”便匆匆的走了。
她也不睁眼,把手垂下来,搁了杯,半依在榻上。隔了会儿,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向她而来。不由的,心紧了一下。接着,一片静谧。她仿佛能听到,凤尾蝶在风中扇翅的声音。接着一阵热气扑到她脸上,他,近在咫尺。
“夫君。”轻颤的嗓音,如风中飘落的花朵般凄零。她睁开眼来,看到眼前的人震了下,温柔的眼底,微微发红。他躬着身,手,停在她的颊边,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唇轻启着。她听到,他唤她:“凤箫……”
“夫君。”远处,芷兰的声音已有些破碎,但他仍不回头。她小心翼翼的喘息,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三个人就这样僵着,连一只鸟的飞落,都显得惊心动魄。
“你做什么!”蛾儿轻喝了一声,张臂挡在她面前,她不由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她听到师傅的声音:“延亭,你先带芷兰回去。”接着,蛾儿让开来。她看到,他的背影,似沾满了春朝的水气,湿漉漉的。
师傅过来,抚着她的脸,“凤箫,唉……”她仰起头来,感觉有东西从眼角滑出来,慢慢连成线,不停的坠落。
“师傅,”她努力的吞咽,想把那种酸涩的感觉压下去,“师傅,我想到武陵去,看看先生。”气息止不住的哽咽,她干脆闭了眼。想不通,自己为何如此的难过。任泪水流下来,落到唇间,淡淡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