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眸光一闪,随即又平复下来,侧头看着满树的桃花。世界突然失去了颜色,一切都静止下来,只听得他说:“我曾经深爱着一名女子,发誓非她不娶。即便是她忘记了我,我也只爱她一人。”说完,转过头来,静静的看着凤箫。凤箫觉得三皇子的眼睛似一潭深湖,要将她吸进去。那灼灼的目光,似要将她烫伤。看得她,心惊,肉跳。远远的,她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吹笛,悠扬而哀伤。
清水庵。
妙净突然惊醒过来,心突突的跳着。她感觉似乎有人在唤她,一声声,直戳心脏。一阵笛声从窗外飘进来,她睁大了眼,握往被褥的手轻颤起来。下一刻,她已推开门,惴惴的站到花廊下。
“玄青,是你吗?”笛声停下来,她看到,那个人披着一身月色,转过身来,看着她轻轻的笑了。妙净双手捂着嘴,泪,如雨下。一步一步走过去,把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眼前的人,只是静静的笑着。
明月别枝,一只鸟儿惊飞,震落枝头的花瓣,飘飘荡荡。他侧过头去,狭长的眼轻斜,感叹道:“你看,好美啊!”妙净却没有回应,他转过脸来,看着她带着一脸笑意,轻靠在他的身上。手微拂,一颗泛着白光的灵珠从妙净体内升起,浮在他掌心。“我曾答应他,要好好待你。但他已经死了,灵魂也被我吞噬干净,守不守承诺亦无所谓。再者,一开始,你们都只是棋子罢了。不过,现在我吞了你的灵珠,倒也算是一种成全。”
延亭接到妙净仙逝的消息,碎了手中的药碗。
芷兰挣扎着起身:“夫君,回兰城去罢。姑姑平日待我们不薄,应该回去送她最后一程。”
“可你的身子……”延亭一手扶住芷兰的肩,见她脸上一热,心像被针刺了一下,突的将手收回。
芷兰见他这样,垂了头应道:“芷兰并无大碍。二哥他们也就罢了,公务在身不能擅离职守。我们无论如何是一定要回去的。芷兰虽从小娇生,但也不见得这点苦也吃不得的。”说着,便要下地来,拉着延亭,“去罢,向二哥辞行,我们即刻便起程。再说,”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延亭的表情,“凤箫姐姐她……”见延亭的眼角轻颤,便住了口。心里冷笑着,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你们二人独处的。
延亭被说中心事,自是不能平静,表情复杂的看着芷兰,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听她又娇唤了一声“夫君”,终于点头,“你准备准备,路上定是颠簸,让采映好生照顾你。”心里担心着兰城的凤箫,也顾不了许多,匆匆向延楼辞别去了。
日夜兼程,赶回兰城,延亭却一刻也不肯停留,打马直往山腰的清水庵而去。芷兰躺在后面的马车内,冷笑着,她果然是你的心头肉,连家都顾不得了。
清水庵内梵音靡靡,廊前檐下都挂着素缟。妙净的灵柩停在法堂上,一旁素服执孝的正是多日不见的凤箫。蛾儿跪在她身后,哭得很是难过。延亭在妙净灵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转过头来看凤箫。只见她一身白衣,发间戴着一朵白花,青丝垂下来掩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她跪在那里,也不知有多久了。像一朵盛开的百合,盈盈若泪。延亭只心疼她,伸手想要扶她起来,刚叫了一声:“凤箫……”却听得芷兰在身后,冷清的唤他:“夫君。”震碎了一室的安宁。延亭一脸痛苦,生生的收回手。芷兰上前来,扶住他,“夫君,姑姑正看着咱们呢。”延亭转过头来,有些疑惑:“你怎么也上来了?”芷兰不由得一惊,她是刚小产的人,自是上不得这灵堂的。接着嘤嘤的哭起来,“芷兰也是急了,无意冒犯了姑姑。但姑姑素日疼爱芷兰,定会体谅芷兰这份心意。夫君……”还待解释,却听到外边有人唱到:“三皇子前来祭灵。”急急的收了泪,退到一旁。
三皇子也是一身素服,来到灵前。只见他撩开下衫,轻扶住膝盖,慢慢沉身。白衣委地,已然单膝跪在地上。轻拈一柱香,无声,跪拜。凤箫低头,双手触地,额轻磕在手背上,还礼道:“殿下亲祭,凤箫代师傅谢过。”
“凤箫姑娘,”伸手将凤箫扶起来,“不必太过忧伤。想来师太在天有灵,定不愿看到凤箫姑娘如此。你已在此跪了两天两夜,也应该歇息片刻。”
“是啊,小姐。”蛾儿上前来,仍带着哭腔,“若是小姐再生出什么病痛来,师傅也不得安心。”凤箫只摇头,嗓子哑哑的,“师傅带凤箫有如亲女,执孝灵前是凤箫应尽之事。只是,没能见到师傅最后一面……”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师太走时面带笑意,甚是安详。想来定是功德圆满,羽化飞仙了。”三皇子宽慰道,旁人却不知,他看着凤箫悲伤的样子,心如刀绞。
“殿下所言甚是,凤箫姑娘不必太忧伤。”说话的,正是三皇子身后一身白衣,戴着围帽的人。凤箫一惊,抬起头来看他。心里满是疑惑,当年,是她亲眼看着先生落气,亲手安葬于武陵城郊。但她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就是先生。凤箫转过头,看了眼身旁的蛾儿,她从小便跟在先生身边,不可能认不出先生才是。可蛾儿却只是一味的难过,似乎没未注意到这个白衣人。
三皇子一行人出得法堂,珀已闪身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殿下,这事说来蹊跷。”三皇子哦了一声,侧过脸来等珀的下文。“那妙净身上并无伤痕,也从未听闻她有何隐疾。看她那样子,倒像是……”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说,“倒像是被谁生生吸去了灵气。”
“前些日子,在宫中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不过……”三皇子沉吟了阵,虽然当时有人怀疑是静王搞的鬼,但因没有证据,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妙净乃方外之人,虽然与宁家颇有渊源,也不至于让静王的人盯上。”珀越想越疑惑,突然脑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惊出一身冷汗。“除非,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妙净,而是……”不安的看了一眼庵内,暗道,这静王的手段实在狠毒。
“珀,”三皇子淡淡的开口,“若是那样,他们便怪不得本宫心狠手辣了。”
“只怕,凤箫小姐她……”珀住了口,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没有任何的忧患意识,就算他们再小心,也无济于事。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在此地久留。
“殿下,您可是想把凤箫小姐带在身边,以测他们的行动?”那神秘的白衣人不无担心的说,“只怕凤箫小姐不愿。”
“那倒不必。”三皇子负手而立,“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带她在身边只会让她身犯险境。若让那边的人认为她与我并无瓜葛,于她来说,更好些。”离开,可能是保护她最好的方式了。他何尝不想,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身边,细心呵护。只是现在,他不能。“珀,你下山传宁大人来见我,本宫有事相托。”现在,他可以依托信赖的,也只有宁家了。想到宁延亭,不由得轻叹一声,却没看到,他身后的白衣人,在围帽下露出一抹笑意。
宁月白到清水庵时,由珀带着进到法堂的侧厅,见到延亭芷兰也在,不由得一呆。
“宁大人,本宫听说这庵内圆寂的师太,是宁大人的胞妹,所以特来祭奠。”三皇子坐在上位,看不出表情。宁月白却惊出一身冷汗,带着众人跪下来,“臣,惶恐。”暗暗惴测三皇子的意图。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三皇子轻啜一口茶,接着道,“只是这师太有一弟子,本宫在途中救了她一命,也算有缘。眼看师太仙游,她一人无依无靠,本宫实不忍心,想将她托与宁大人照拂。”宁月白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为个女子。想必,这殿下是对这名女子上心了。虽然,话说得轻巧,但兴师动众的将他请上山来,亲自嘱托,这里面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想到这里,宁月白便很是诚恳的应道:“臣妹虽出家多时,但毕竟还是宁家的人。既然是臣妹的弟子,那便是臣妹的女儿,臣的亲侄女。殿下请放心,臣必当尽心照顾,不会辜负殿下的一番心意。”
“嗯,”三皇子听他如是说,笑应了声,“如此本宫也就安心了。”
“臣自当尽心竭力,不负殿下所托。”宁月白倒是好奇起来,不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让三皇子如此费心。
“如此甚好,我也了了一桩心事,明日便要起程回京向太子复命,以后就要宁大人多费心了。”说完,便站起来,出了侧厅。“今日本宫就不再叨扰,凤箫姑娘那边自会有人去说,宁大人留步罢。”
众人免不得又是一阵跪拜,等三皇子一行走远了,延亭才将老父扶起来。
“这……延亭啊,为父虽是应承了殿下,但这女子……”宁月白有些为难,不知到底应当如何“照顾”。宁延亭却一句话不说,立在一旁。芷兰见到这样,不由得暗自咬牙,又堆上笑,扶住宁月白说道:“父亲大人,您也不用担心。这凤箫姑娘儿媳见过,自然明白殿下的用意。只是她一个姑娘家,又是出家人,不便安排到府上居住。还不如把清水庵给了她,咱们每日供应吃穿用度,让人好生伺候,就罢了。”宁月白笑着点头,对芷兰的意思很是赞同。“芷兰心思缜密,想得很是周全,就如此安排吧。不过,为父既然认了她,又是殿下上心的人,一切都要小心应对。”
“儿媳明白,现在她既是宁家的小姐了,那便是芷兰的小姑,岂有怠慢之理。再说,”芷兰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延亭,笑盈盈的接着道,“不定日后,咱们宁家还会出个什么娘娘王妃之类的呢。”看到他握紧了拳,双眼微红,脸跟着也轻颤起来,芷兰笑意更浓了。我定会好好照顾凤箫,让她与三皇子这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妙净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只是碍于三皇子的面上,宁家上下也都出席了。并且按宁月白的说法,这妙净虽是出了家,终还是宁府未出阁的女儿,按理是要入宁家宗祠的。其实,他有自己的打算。如果妙净不入宁家的宗祠,那凤箫就算不得宁家的小姐。若是以后她真成了娘娘,那是跟宁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再者,谁都知道,宁家是太子一派,而这三皇子又是太子的心腹。给三皇子面子,不就等于给太子面子么。这样一本万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凤箫对于这样的安排自是不会有意见的。妙净本就是宁府的人,而且观她素日待延亭和芷兰如此亲厚,就知道她对宁府的事仍然放不下。落叶归根,想来妙净也是愿意的。
四月的天气,乍暖还寒。繁花谢尽,绿肥红瘦。凤箫将一抔黄土,筑上坟顶,心中悲痛,却是一滴泪也没有。蛾儿上前来,扶住她,低低的唤了一声:“小姐。”凤箫转过来,在妙净坟前拜了三拜,“师傅,您安息罢。”扬手,白色的冥纸顿时漫天荡开了。宁夫人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早已哭起来。宁月白叹了口气,这个妹妹一生坎坷,现如今功德圆满升了仙,也是好事。
这时,凤箫由蛾儿扶着过来,向他一礼,“宁大人。”宁月白哪受得起,连忙还礼道,“凤箫姑娘,前几****已答应殿下,会好好照顾你。以后,你就安心的在清水庵静修,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老夫。现在,你也算我半个女儿,是宁家的小姐,我们全府自不会亏待了你。”这边的芷兰也过来,拉着凤箫的手道:“日后,咱们就真是一家人了,凤箫姐姐可千万别见外。”凤箫却不管她,只是朝着宁月白谢道,“宁大人的好意,凤箫心领了。凤箫会在清水庵为师傅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凤箫打算云游四方。宁大人不必为凤箫之事太过于挂心。”宁月白听了,急出一头汗,你去云游了,那三皇子怎么办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愣在了那里。
“如此,宁大人也不必强求,人生自有因果。”三皇子站在一旁,淡淡的说。宁月白却听得一头雾水,口里也只得诺诺称是。
“师太现已入土为安,那本宫也要起程回京。”说罢,翻身上马,却又调转马头,看了凤箫好一会,唤道,“蛾儿。”蛾儿低了头,来到马前。从三皇子手中接过一样物件,四四方方的一张纸上扭扭曲曲的画着些字符,无法辨认。“这是庆忌的咒符,若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对着咒符叫一声它的名字,便可以向千里之外的人报信求救。万事小心。”蛾儿将咒符贴身放好,重重的点了下头。
“殿下。”这时,凤箫也款款的走上来,向他施了一礼,“凤箫多谢殿下救命之恩,特在十里外离亭设宴,为殿下饯行。”她昂着头看他,那如水的目光,映出他的影像,让他不忍再多看一眼,一时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