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菲已经听王医生描述过了徐教授的特定恐怖症的症状:这些时日,徐教授总觉得耳边有人对他窃窃私语,而且晚上的时候总能看见奇怪的影子萦绕在他身侧,就像要控制他一样。徐教授病发的时候总是自言自语或者是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比如不受控制地用头撞墙和声嘶力竭地咆哮。经过一些时日的治疗,徐教授虽然病情有所好转,但因为他家人对他的冷漠,徐教授的精神状态反而更加憔悴。
为了更加贴近徐教授的思维方式,董菲这几天看了的两部经典的老电影《美丽心灵》和《雨人》。在看电影的时候董菲就想:电影里那样被寻常人当做精神病人和智力低下的人,其实是获得了另一种寻常人理解不了的思维方式。记得一个研究深蓝儿童的报告里写到过: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通常也会打开一扇窗。所以他们行为的诡异独特会被寻常人当做异类对待,但这些人真的就是生病了么?还是大多数的人“病了”?
“徐教授,上次跟你聊天之后,我回去想了很久,还有很多疑问要请教你。”董菲不去谈徐教授的病情,而是想要顺着上次的话题继续聊下去。
听到董菲的这段话,徐教授渐渐停止了哭泣,他用浑浊的目光注视着董菲,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谢谢你又来看我,真的很感激。我也知道我的病,一时半会也是出不去的。上次询问了王医生,我的情况还得观察至少一月。哦,你上次说对高斯方程还不懂,你对气象学感兴趣么?”
董菲微笑着点头回答:“我挺喜欢古诗词的,以前也想着从古诗词入手写一篇古代气候学研究的文章。可惜我准备不充分,也缺乏必要理论知识,所以一直没着手这件事。”
“说说看。”徐教授点点头,示意董菲继续。
得到徐教授的允许,董菲鼓起勇气说道:“我在高中的时候学的语文课文里,有一篇白居易的《卖炭翁》。我记得当时语文老师将这首诗歌分析了一遍,说是刻画了一位在唐长安最寒冷的时候身着单衣卖炭的老汉的辛酸。但我在读到其中有一句‘市南门外泥中歇’的时候,就跟语文老师起了争执,被罚站了。”
“哦?”徐教授有了点兴趣,点头示意董菲说下去。
董菲抿嘴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说的‘泥’通常是土和水的混合物,温度应该在零上。我之前去过几次西安,有次还是寒假的时候。所以知道现在的西安到了冬天最低温度都能到零下五度左右甚至有可能到零下十度,况且西安的冬天干燥得很,在最冷的时候是也不太可能出现泥这种东西的。所以当时我很固执地跟老师争论,白居易笔下所写的卖炭翁所处的那个时间肯定不是写西安最冷的时候。我因为这个被语文老师扣上了个‘脑袋有病’后,被他请出了教室罚站。”
徐教授忍不住大笑,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这一幕也让站在门外观察的王医生也心生疑惑,董菲居然与这位神志不清的老教授有了共鸣。
董菲见徐教授笑了,也放松了下来,继续说:“后来我才明白,其实唐朝的气温远比现在要暖和湿润很多,而且在水中无机盐的时候,凝固点也会降低,所以白居易在描述这样一个底层的可怜人物的时候应当是挑选了当时最冷的季节环境进行描写。但当时语文老师并没有找到反驳我的理由,而是被我这种莫名其妙和考试毫无关系的问题弄得很恼火,便采用了罚站这种惩罚方式让我闭嘴,我自然是不会服气。后来看了些古代风俗和服饰建筑的研究类书籍,我对气候变迁在服装、建筑还有诗词中的体现很有兴趣,应该和小时候这个经历有关吧!”
徐教授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在学校的情况我听说过的,你导师对你意见很大。你现在研二了对吧?”
董菲不知道徐教授会谈到这个话题,尴尬地笑了笑,点头道:“是研二了,我不是好学生。”
徐教授摇头叹气道:“你这样子混日子,你研究生能毕业么?不去实验室,也没有论文。”
这问题让董菲非常尴尬,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徐教授的质问,其实这些问题她也早就想到过,只不过一直在逃避。
徐教授摇头叹气,用带着点责备的语气说:“你就这样子混下去是不行的,我过段时间要是能回学校了,到时候你跟学院申请更换导师吧!你那个从古诗词入手古代气候的文章,我有点兴趣,应当能帮帮你。”
徐教授的这番话让董菲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暖流涌入内心,感觉十分温暖。
这次见到徐教授,他的思维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显然“正常”了很多,但是也看得出他眼神里的难过和空洞。
徐教授揉了揉睛明穴,继续说:“我的实验室和兰州的一个植物病毒研究所有合作项目,你到时候更换了实验室,可能就得去西北待一段时间。兰州负责这个实验项目的是杨锦汉研究员,他的实验室经常出野外,一般女生可能受不了这个苦。但如果你想学点东西、拿出篇像样的paper来,就提前准备准备这方面的基础知识。”
董菲连连点头应道:“我会珍惜这个机会。”
徐教授用手支撑着沉重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那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你说你回去想了想‘时间’的概念,跟我说说你的理解。”
董菲将上次在图书馆跟芳芳聊的那些又拿了出来说了一遍,在说道董菲认为现实中的三维世界的景象就是四维空间在第四维度上的截面的时候,董菲察觉到徐教授原本疲累浑浊的眼光里闪动了些许亮光。
徐教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脑神经科学里有一个很有名的经典实验,用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得出一个很违背主流观点的结论:任何看似主观的自由决定,在出现意识之前,大脑已经为这个决定做好了准备。也就是说,在你一生中所有的决定都不是以你自己主观的意愿决定的,而是有一个幕后操控者所决定。这个世界看着一切毫无定数,实际上又是有定数。有一个高层的意识在决定我们这个世界的发展!”
董菲听完这段话,心里大惊,想起了那天和李尉明的那段不找边际的谈话,还有那个流浪数学家说的那句:我们这个世界是被用精确的数学语言设定好了的。
徐教授说完这段话后,又陷入了莫名的焦虑情绪。突然间,徐教授脸上的肌肉突然抽搐了起来,站起身用头去撞墙,幸好被几个守在旁边的护工抱住。
徐教授突然的失控事出突然,董菲被吓得不轻,连忙躲到屋外,惊恐地看着徐教授被绑在椅子上,被强行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下午探望结束后,董菲坐上地铁返回学校。董菲坐在空荡的车厢里,而对面车窗玻璃上映出她这时候木然发呆的样子。董菲看着车窗外的行人和广告灯化作道道光线迅速离去继而窗外又变得一片黑暗。地铁轰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回响,顺着车厢望去,看着这空荡摇晃几节相连的车厢。此时董菲的心里有一点莫名的触动,耳朵里被嗡嗡声充斥着。
回到寝室后,董菲便立刻冲了个凉水澡,让方才的混乱思绪暂时安静下来。董菲换上睡衣后盘腿坐在床头,拿着李尉明给她的那本心学经典《传习录》,随意翻看着。
今天李尉明没有打电话过来约她吃饭,董菲猜李尉明估计正忙着,也没有打电话过去。董菲也懒得去食堂,感觉从疗养院出来后,自己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大半,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
明天就是丘成桐教授的讲座了,得早点睡,明天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可以漏过讲座里一点的内容。
今晚赵晓雯又没有回寝室,夜里安静得出奇。半睡半醒间,董菲似乎感觉耳边并不是完全的安静,那种悉悉索索嗡嗡隆隆充斥着耳朵的声音似乎以前也感受过,但今天董菲才静下来去倾听,就像闭上眼睛后呈现于眼前的那些细小密集的成片的光点一样难以捕捉。恍惚间,董菲仿佛陷入了一种类似冥想的状态,感觉自己逐渐被一种奇怪的幻觉包围,漂浮在这半梦半醒之间。
第二天清晨,董菲被吵闹的闹铃声吵醒。
董菲坐起身清醒片刻,看着寝室另一边空荡荡的床,看来赵晓雯又没有回来。董菲虽然不太欣赏她的生活方式,但有时候却也羡慕。赵晓雯有那么多人众星捧月地围着她,成绩还这么好,研二就已经有两篇作为第一作者的入了SCI的论文了。赵晓雯除了偶尔回寝室睡觉之外,董菲也很少能有机会见到她。所以董菲自然也不清楚赵晓雯是如何能在学业上做到这样的成就,也许她这么有本事也和她的容貌一样都是天赐的财富。用武侠小说的话来说,赵晓雯就是天赋异禀,董菲这样根骨平平的凡人是理解不了的。但董菲现在有了李尉明,这么想想,也暗暗感叹老天爷也是喜欢捉弄人。
今天丘成桐教授的讲座在上午九点,七点的时候董菲就已经在图书馆外排着队等待入场。虽然李尉明让图书馆的刘老师帮董菲占个座位,但董菲觉得自己提早排队会更显得有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