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又想起他将季柳儿打下天香楼的模样,眉眼透着狠历,她对那女子没什么感觉,却还是觉得有些感伤有些怕,许棋承打发了管事,见她在出神,“你上次不是问我是不是暗商、属于哪方吗,凝幽阁。”
绮思一愣,没以为他会把这样的机密事情说出去,毕竟所谓的暗商都是不露声色的,之前他们偷听到季家是给魔教办事的,想吞并许家。凝幽阁在江湖中已是牛耳之位,倒是比魔教在本土的范围大些,所以如今他倒是要把季家吃得不剩骨头了,商业之争也有了自己的属性阵营。
“你……这么信我?”她的手指微微颤。
暗商。绮思念念这两个字,心头有点乱。
平日在府中,下人把她当夫人一般看待,可到了外边,许棋承倒是把她当儿子一样教育,什么地段的店铺该怎样打理,什么脾气的老板要怎样顺着谈生意,还会在登山的时候指给她,哪里哪里是许家的田林,偶尔撞见她不认真听记,又是瞪眼又是敲脑袋的。
“怎么把我当少主人似的,准备把许家传给我啊?”她已经掌握了许家的资产,惊叹之余嫌累,翻着白眼应付着他的考试。
“什么少主人,”他瞪一眼,“是女主人。”说完拉着她去账房,绮思脸一热,换谁会相信一个卖面姑娘会有这样的归宿。许棋承怕累不死她似的,看了半天账册,剩下的还是小山般一摞。
“看得懂么?”他问。
“嗯。”她有气无力,被逼着学了那么久,自然看得懂。
“那以后城中那两条街就归你管了。”他笑,“你那小家子气的模样,挺合适的。”
“啊?!”那算是许家诸多地皮中最贵的一块,占收入比重的很大一块,虽说会比较累,可绝对是许棋承最大信任的表示。
她当晚下厨做了一桌菜,燃了檎树果木的熏香,表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一副要把利润翻倍的斗志模样。
她的厨艺很好,菜肴都很可口,许棋承吃了两口,蹙眉问,“你喜欢这种熏香?一点都不像大户夫人的品味。”
“我才不喜欢那种甜腻腻的夫人香,味道太过了……喂,你那是什么表情,苦笑似的……”她蹙眉瞪眼。
一旁侍候的丫头都习惯了,知道不该搀和,一率低垂着头,偏偏目光还瞄过去。
就见许棋承手掌附在绮思的小脸上,指尖一点点描摹,像是要分别似的,偏偏绮思那张脸还停在前一刻气鼓鼓的时候,弄得有些滑稽了。
借着许棋承的生辰,绮思说要好好热闹一下。
“看在你管理还算有方的份上,那好吧。”他的眼神转不开似的。
美食都是绮思经手准备的,各种样式,惹得伙房的一排下人直呼贤惠,许棋承也表示,应该开个酒楼给她的。
酒过三巡,大家都吃得开心,绮思说叫了一班舞姬,下面就是表演。
话音落了,主灯就被熄了,只剩了些昏黄的光影,开始洋洋洒洒飘落些白絮,像是鹅毛大雪一般,几个穿着素白的女子,开始舞着大雪相送的情境,若问跳得是个什么,怕许多人说不好,只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和胸前露出的雪肤,他们倒是很难忘记,人人转不开眼神。
许棋承伸手去接那“雪”,细看才知是芦絮,其实不细看也该知道的,做成这样鹅毛大雪倒也不易,突觉心口疼得厉害,整个人没什么力气,人一瘫带落了酒杯,这一下惊动了不少人,绮思围过来,他要她带他下去休息一下,又不好扰了大家兴致,只说没事,待他们下去了,其他的宾客又把目光投在风姿舞姬身上。
两人一路到了厢房主卧,绮思把他扶到床上,幔帐挽起来,倒了杯热茶在他手上。
看他拿杯茶的力气都没有,她也委身坐下,“给我凝幽阁总坛的地图。”
许棋承抬头看她,她眼中平时那种纯朴直率与霸道有趣散了干净,眸子里清清冷冷的。
“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是你口中所谓‘魔教’的。”她说。
“你是来……完成任务的?”他看她,像是觉得她会改口,会突然说逗你的。绮思受不了这眼神,转开视线。
——“柳儿的身份大概已经被怀疑了,你去替她,把许家的财力变为我们所有,找到凝幽阁总坛的位置,这就是你的任务,明白吗?如果情况有变,就直接杀了那个凝幽阁的焚竹堂堂主。”
——“是,教主,属下明白。”
绮思明白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了,她现在对许家的财力控制得五五六六,之前许棋承把人脉都过给了她,加上两人的关系,如果他有事,她只要手腕硬点,就可以吞下许家,他并没有兄弟姐妹,倒是省了不少事。
“不说?”她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匕首,利刃闪着寒光,吹毛立断。
她轻轻划过手掌,转瞬她的掌心出现一条红线,继而汩汩冒出殷红,她不拦,血就滴在月白的缎子被上,有点触目惊心的。
许棋承唇片透着惨白,没以为她会对自己下手,叹了口气,“那边红木柜子最上面的小抽屉。”他气息很弱,“先止血。”
绮思直接奔过去,血滴了一路,扯开那小抽屉,里面有许多小纸条卷着,或者是书信类……她的脸瞬间就白了,这屉里装的都是她几次往外送的消息,竟然都没送出去被他悉数拦住了?想转身,突然觉得背后几处大穴被点,她问,“你……没事?”
“嗯。”许棋承把她抱回床上,给她止血上药,看她一副难以置信,开口解释了几句。
“檎树果木的熏香配水芦花这种软骨散的搭配虽不常见,但我还是知道的。小小的摊贩出身会喜欢檎树果木的熏香?你不觉得怪?”他苦笑,“从你第一次点香,我就明白你要行动了。”
绮思回想起当时他拿指尖描摹她的眉眼时,神色那种不舍,心头一颤。
他止血完成,开始涂药粉,“本来你救我时,我没多疑,不过那片林子里因为有野兽,并没人在那葬坟,怕死者死后也不得安宁,所以那是你第一个破绽。”
“其实你第一步棋不错,你撇清了跟季柳儿的关系,让我以为你们是敌对的,你还带我撞破她的私会,”上完药,他开始给她包扎,“不过,你以为凝幽阁的信探会不如你们?有影探带消息给我,你是此次行动的特使,专门取代被怀疑的季柳儿完成任务。”
绮思此时已经冷了心,一直以为自己演得不错,此时听来却是小儿科了。
他伸手到她腰间,覆上去有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入,她一惊,却见他是解下了那个黄色的香囊,他扯开,有香料洒出来,他将双侧的香囊料子展开,赫然是一张地图,标着水牢和教坛什么的——竟是她一心想求的凝幽阁总坛地图。她不禁惨白一笑,原来那么早他就知道她的意图。
他此时已经包扎完她的伤口,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节,“你看这回系得如何?上次你手掌受伤时,你嫌我系得丑……”
绮思一直别开脸,听到这,突然眼底一热。她不得不承认许棋承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可她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可怕的男人,他前一天还对着季柳儿宠溺地笑,隔天就可以一脸狠厉地出手,把她置于死地,多狠的一颗心,明明心里有疑虑还可以演得那么好,对她也是,她早知道他是逢场作戏的高手,可是此时他的神色像孩童一般诚实,让她死心塌地地相信,他待她,是真心的好。
只可惜,他们的身份,注定是两个阵营的人。
她看他还是想说什么的,她突然很怕,怕他会说些不计前嫌、加以挽留的话。她不想做背叛待自己恩重如山的教主。
许棋承不知道她此时的心思,只见她一双眼睛转过来看着她,又恢复了神气,那样深情又温柔的眼神,他正沉浸其中,不待开口,却突然见她双眸失了焦距,瞳孔一片模糊。
是咬破了口中的毒囊,很快没了呼吸。
他坐在床头,狠狠咬合牙齿,没做反应。
过了许久,他才喃喃出声,“我,没以为你当真舍得对我下手,我以为诚心待你就可以……”他苦笑,“你真是个死心眼,我不会伤你的……只是撕破了脸皮,我们就再不能回去了是吗……”
我堂堂焚竹堂堂主,暗掌三城货流商脉,却对你这样不会半点功夫的傻丫头束手无策。
你怎么演我便怎么配合,你若不走到最后一步,我绝不会动手的,棋承望着清冷的月色摇摇头。
他与她不同,他是有夜视之能的,所以最初的那晚,那个她蹙眉的样子,全映在了他的眼中,那么急切那么担忧,就也映在了他的心上。
他当时打心里想笑,可当接到通知,说这不过是她接近他的手段,便再笑不出了,一遍遍说服自己,那样真实的模样怎么会是装出来的呢。
走江湖的都说无情长寿,可是谁又当真控制得住情之一字的发生?那么悄无声息,那么无所预兆。其实,他一开始便懂得,这么多年他也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怎会不懂立场不同的伤,却还是有些妄想她能放下那些。这又谈何容易。
他摇摇头,甩开头脑中千头万绪的膨胀。他知道,明早他还要是那个的焚竹堂堂主,是那个温润有礼的焕茗城首商。这些都不会变,变的只是他心底的柔软,永远都不会被旁人知道。
魔教特使和暗商已除。他将暗信发出去,和衣躺到榻上,梦中弥漫着大片的白色水雾,不知从哪飘出一股汤面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