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卿谢绝了君瀚君御要重新送她回府的提议,在君允别有深意的目光中,压力山大的出了清王府,随后买了个幕离罩在头上,雇了辆马车直奔济恩寺。
在济恩寺的后山,风卿果然找到了毫无住持方丈形象躺在山石上的老头子,另一边挂在松树枝上喝酒的无稽子一见她来,哼了一声之后嗖一下,就跳到崖下去了。预计还在记恨她昨晚不给他酒喝,风卿往山石嶙峋的崖下看了一眼,山风嗖嗖的从深不见底的山底吹上来,卷起她的衣袂和长发,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将君允艰难的背上来,差点掉下去的事,不禁看的腿肚子发酸,很有些为无稽子操心,也不知臭道士会不会摔成肉泥。
一眼不合就跳崖啊。
老头子凉凉道,“你放心,一只鸟掉下去摔死了,这老不死也死不了。”风卿咂咂舌,觉得师傅老头儿说的甚有理。
随后她掏出怀里的烧鸡,坏心眼的想,若知道自己带了烧鸡来,八成臭道士会悔不该跳崖。住持老头一边啃着烧鸡,一边听风卿讲多年来她娘亲发病时的症状,听完后斩钉截铁的道,“这么明显的中毒迹象,你竟这么蠢,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徒弟?”
风卿顾不上还嘴,只急忙问道,“那师傅可知是什么毒?”
老头儿皱眉,“没亲眼看看,我也不能确信。”
风卿站起身,伸手就来拉他。老头一手打过来,“干嘛?!”
“与我回府看看啊。”
“没大没小!野蛮不孝!”不过还是跟着风卿下山了。
与风卿趴在风荷院主屋的屋顶上看了好一会儿,风卿以口型示意,“看出了吗?”
老头子恨恨一转头,不理。进府的时候,因为和尚的僧袍是打眼的米黄色,臭丫头为了不显露行迹,竟然要他一个老头子披女人的黑色外袍,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大名鼎鼎的皇家寺庙住持大师的脸都没地方搁了!
风卿讪讪的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个口型:烤鸡。
老头坚决不吭声。风卿又伸手两根手指,再伸出一只手:再加五坛竹叶青。
老头这才翻个白眼,示意她下去再问几个问题。
一炷香后,已经换了一身家常便袍的风卿打着呵欠进了风荷院,一进门就腻到了李绮罗的身上,手有意无意的去摸她腕脉,嘴上嘟囔,“娘——你也还没睡呢?青儿一时半刻不见娘亲就想娘了呢——”屋顶上的住持老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死丫头肉麻起来简直没底线。
李绮罗不知是不是存心,手一抬便避开了风卿探脉门的右手,将她一推,“去,去,早上不还见了吗?”
“娘,青儿睡不着,要和你一起睡。”
“多大的人了,还要和娘一起睡?你在这里眯一会儿,等睡熟了,我让李妈送你过去。”唔,果然不肯和自己睡,风卿眨了眨眼,心中有些刺痛。听老头儿说中了此毒发病期间晚上是最难熬的时光,极痛时有些人会忍不住翻滚。
“那娘给青儿讲讲你当初闯荡江湖的故事吧,娘可去过北燕?听说那里天高地阔,长空万里一望无际,处处都是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妙景。”
“是,不过草原的中心也是有不亚于夜歌城的繁华之地的,北燕的都城塔木错皇城雄伟,百姓热情善良,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要是青儿有空去了,定也是会喜欢那里的,而且,你的义父也是那儿的人呢。”李绮罗说着,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来。
“娘,你捂着心口,是心口疼吗?青儿给你揉揉。”
“没事儿,就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不过是想你爹爹了。”
风卿抱一抱她,李绮罗的身体瘦弱异常,锁骨下方却有一处凸起,“娘,没事的,爹爹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再说,现在不是有青儿陪着你么?”
李绮罗感受着风卿柔软的拥抱,定定的看着她环着自己的那双白皙稚嫩的手,温柔的说,“是,娘也不会让你爹爹有事的。”
两母女又絮絮叨叨许久,风卿终于抵不住困倦抱着李绮罗的一只胳膊睡着了。李绮罗侧头看着她宁静的睡颜,想起自己带着数月的身孕,心如死灰跋山涉水的来到夜歌城,躲入风府这个小院中,在痛苦挣扎了一夜之后生下了小小的她,于是有了牵挂,再也舍不得这一条残命。眼看着小小的一团红肉,渐渐舒展开来,长成了明媚的少女,会和她撒娇,会逗着全家老小乐不可支,也会善良的救济贫困百姓,她就像一团火,温暖了所有靠近的人。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以后的生命,出现阴霾。
她轻轻抽出自己被抱住的右臂,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条鲜红的印记,就像是有人拿着细毫沾染了朱砂由她的虎口画出一条细细的线,直蔓延到距手肘三寸处,颇有几分诡异。
她随意看了几眼,淡然将衣袖撸下来,出门去叫李妈来。
等李妈轻手轻脚把风卿放回床上,垂下床幔关好门离去好一会儿之后,原本已经熟睡的风卿慢慢坐起身,开门飞身上了屋顶。
坐在那里的老头子看着她,好半天低低叹了一口气,“情况有些不妙啊。”
留在风荷院的李绮罗同样没有睡觉。她将所有人都遣出了屋,在床下一阵摸索,打开了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精巧的盒子,手指熟练的一个字一个字拼凑,将九宫格中的每一个字拼成了一句诗,“山长水阔知何处,”要是风卿看到,定然会惊讶的杏眼圆睁,因她的娘亲在她心中一直是个舞刀弄枪的“昨日侠女”,竟会用上这么一句缠绵悱恻的诗句,她虽不会作诗,可一向却喜欢读诗,这一句诗的前一句她是知道的,“欲寄彩笺兼尺素,”待想要寄信给那人,却山长水阔不知该寄往何处?啊呀呀,这不是说娘亲心中还有他人?风卿若真看到此诗,想必也是会双眼放光兴奋莫名的。
然而此时屋中静悄悄的,只有李绮罗手指平静的将最后一字归位,盒子咯哒一声,开了。
盒子里是个精致的荷包,打开荷包,里面是个男式的玉扳指,扳指透着温润的光,曾经有人日日佩戴摩挲,有一次教她射箭时,看不过她总是射不准,将这个扳指给了她,不屑又高傲的对她说,“看你这么费劲,公子我把这个扳指就赏给你了,说不定你戴上后,准头也能好几分。”
她笑了笑,将荷包揣入袖袋里,慢慢走到府门口,对愕然看着她的禁卫道,“荷包里的东西是皇上旧物,劳烦这位军爷现在就送去宫中,交给皇上,就说风府阿萝今夜有要事需见他。”
此时的风卿依然坐在屋顶与她师傅讨论着李绮罗的病情,全然不知她的娘亲已走出了自己的院门。
她震惊的听到师傅说,“此药名为‘换红颜’,为北燕皇室后宫秘药,因中毒之人初时全然不知已中奇毒,身体毫无异状,只在每年春末夏初时才会身体虚弱,咳嗽气喘,看来如同得了时令流感。中毒深时锁骨或咽喉附近会有一处肿起,手腕处出现红线,若红线到达肘部,便会香消玉殒,红颜转瞬枯骨,因此得名‘换红颜’。”
风卿手肘一软,啪嗒一声摔在了瓦片上,嘴中喃喃,“娘怎么会与北燕后宫有了瓜葛?她这十来年都呆在风府,几乎都没出过门啊。她、她腕上红线都快近肘部了!”
老头子拍拍她紧张的拽住自己衣袖的手,“你娘亲的毒由来已久,怕是已有十来年,看情形往年服食过能压制此毒的草药,只是没能解除。今年不知为何,却断了药,因此才会来势凶猛。”
“师傅,你可知有何药可解?”
“要解此毒,最好是能从北燕皇室拿到解药‘青丝’,只是因此毒阴险,北燕早明令禁止此毒,传闻解药也只在北燕皇后手中才余一瓶。如无解药,得到一种产自北燕的奇草‘闻香隐’也能暂时压制。”
“那我现在就找人去购买此草!”
“你可知为何它叫‘闻香隐’?”
“莫非这个也买不到?”
“对,恐怕你踏遍北燕也是买不到的。因为这种草只要沾到一丝活人气息,便会立时缩回地底,而只要经手一碰,它更是将化为汁水,所以才叫闻香隐,能采得此草,需天大的机缘。”
风卿颓然。然而无精打采一会儿之后,她又振作精神,“不管如何,我都要尽力一试!”
头一次,她认认真真的仰望住持,“师傅,能否请你尽力压制我娘的毒?”
“这是自然。”
第二天,风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眼睛有些模糊睁开不,她对着桌上铜镜一照,被里面那个眼睛红肿似金鱼泡眼的人吓了一跳,朝外面喊了好几声,才见如意欢喜的跑了进来,“小姐!门房刚刚说老爷和少爷们回来啦!”
风卿站起身惊喜道:“真的?这么快!”
如意不满的看着她,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可能有歧义,不过不管了,她吩咐如意赶紧去为她打来热水,这两个眼睛不敷一敷可怎么见人。
如意带着疑惑去厨下打来热水,顺便还为她找了两个煮鸡蛋啦,一边为她热敷,一边很是内疚的说,“小姐,奴婢真是该死,刚刚还怀疑小姐不想要老爷他们回来呢,此时才知道,小姐平日里的没心没肺都是装出来的,晚上竟想老爷想的哭肿了眼睛呢。小姐你放心,奴婢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风卿无奈的选择假装没听到。
等她赶去主屋,却有小厮告诉她,老爷去了二夫人的院子。风卿心下直乐,爹爹对娘亲可真好,想必三夫人此时又要气的砸碟子。
风荷院外,少见的一个仆人都没有。她蹦蹦跳跳的进了院门,在听到里面传来的一句话时,一声即将脱口而出的“爹爹”便咽回了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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