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屋里早已没了墨煊的身影,只身上盖着的棉絮被子还带着属于他的淡淡冷梅香。
沈画简单的梳洗下,离开国师府时竟没有人前来阻拦,她皱了皱鼻子,出门时那与她有过争执的护卫低着头,不曾看她一眼,沈画觉得稀奇,却也没做多想,一路往将军府奔去。
一进府便觉得气氛有些凝重,沈画不禁皱起眉头,不过是一日没回来,这沈眉又在搞什么花样?
香茶急急忙忙跑过来,面上却是欣喜的,沈画疑惑,香茶拉着她的手臂讲的口沫唾飞。
“小姐,香茶有件喜事要告知小姐!”
沈画挑眉,示意她接着讲,香茶眉飞色舞,神秘的伏在她的耳侧。
“大小姐这次遭殃了!”
沈画哦的一声,心下不由得舒畅起来,觉得昨日那一天的折磨忽然间便值了,香茶见她这般淡定,一阵疑惑。
“小姐,你....”
沈画不愿香茶做过多的猜忌,出声打断她的话语。
“香茶,我做了些淡伤疤的药膏,待会儿回房拿给你。”
香茶心思单纯,听沈画这般讲,心里感激,面上笑开颜。
“香茶皮子糙,留不留疤也不在乎,那些名贵的药膏香茶抹了怪可惜的。”
香茶这话说的轻描淡写,沈画却听得一阵揪心,过去的那些年里,香茶没少替沈画挡刀子挡板,身上的伤疤数不胜数,刚好了旧疤又添了新伤,着实受了苦。
沈画心头不平,看着香茶眼角还未散去的淤青,眼珠子一亮,笑的狡黠。
“香茶,眉儿姐姐此番心情不好,手底下的女婢难免受累,我这有正好有几份上好的药膏,你拿去送予她们,也当做了人情。”
香茶一愣,想不通那帮奴婢曾经对她们百般为难,为什么小姐还要去帮她们,却还是应了下来。
沈画浅笑,眉眼弯弯,自骨子里发出的清灵气息,有种精灵误落凡间的错觉。
香茶手里捧了一堆瓶瓶罐罐来到下人们居住的地方,果不其然,沈眉的几个贴身婢女都趴在床上,疼的龇牙咧嘴,香茶看过去,每个人背上皆红肿一片,触目惊心,她暗自窃喜,面上不动声色的走过去,语气里忍不住的幸灾乐祸。
“几位姐姐这是怎么了?”
香茶正对面的是沈眉最亲近的丫鬟,名唤腊梅,平日里便是她做带头,欺辱沈画同香茶,此刻的腊梅却没了往日嚣张跋扈的神气,见到香茶,瞬间便黑了脸,
“你来做什么?看我们的笑话?”
香茶平日里性子较弱,今日也不知是否受了沈画的影响,她语气一变,听起来委屈极了。
“姐姐这般说香茶,香茶可就要伤心了。”
腊梅被她莫名的变化搅得有些懵,嘴上却不饶人。
“哼,伤心,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香茶愈发委屈,她将手里的药罐子往她面前送了送。
“不信姐姐你看,香茶把药膏都带来了,我们家二小姐看姐姐们受罚,心里也不好受,专程让香茶来送些药膏,还望姐姐们收下了才好。”
腊梅与一众女婢面面相觑,她没成想,香茶还真带了药膏前来,此番大小姐迁怒于她们,每人重罚了三十大板,直打的背上皮开肉绽,事后却一瓶药膏没见着,她们姐妹只好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腊梅转念一想,看着香茶手上的药罐子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
“既然是二小姐的一番苦心,我们又岂能拂了二小姐的面儿?那便有劳香茶妹妹跑一趟了。”
香茶暗自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谦卑道。
“姐姐们能收下真是太好了,香茶这就回去告诉小姐去。”
她作势将一堆瓶罐子放下,欢喜的跑了出去。
腊梅看着香茶离去的背影,不屑的哼了声。
“真是下贱!”
香茶回到院子时,沈画正在埋首在桌上研究什么,香茶走近,发现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小姐。”
香茶唤了声,沈画应声抬头,微微笑道。
“药膏送去了?”
香茶嗯了声,沈画了然,将手上的纸张叠起收到衣袖里,抬眸冲着香茶璨笑。
“香茶,带你去个地方。”
将军府因为嫁衣的事情府上一团乱,沈骞也没空管沈画,沈画因此钻了空子,与香茶光明正大的溜出去。
昨日在墨煊身边一天,她深有感慨,想要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手上必须要有权利与金钱。
沈画这具身子就不用说了,十六年来大病小病不断,几乎没有踏出过将军府,在这水深火热的宅院中,更别谈什么权利金钱,能自保已经算是不错了。
作为洛夕颜的时候,她的名下有一间名为玲珑坊的店铺,以出售奇毒和制作解毒丸为生,玲珑坊是她一手经营起来的,上了正轨之后便交给流翎打理。
上次她带着香茶本欲去玲珑坊,奈何那日正逢冬至,她知晓冬至那日流翎必定不在店里,只得作罢。
今日她做足了准备去玲珑坊,不知流翎在得知她的死讯之后过得如何。
沈画带着香茶轻车熟路,转眼间便到了玲珑坊,多日不见,再次见到旧景,沈画心中五味陈杂,再坚强的心在见到家时也不禁红了眼眶。
香茶见沈画神色不对,也不敢出声,一个劲的跟在她身后。
沈画收拾了心情,踏进玲珑坊,进去的一瞬间便有些震惊。
这还是她的玲珑坊么?本以为流翎得知她的死讯会伤心,生意因此可能会萧条些,但眼前的一切与料想的截然相反,沈画不禁有些愣住。
原本不算豪华亦不算简陋的内室被重新翻修,入眼大气磅礴,店内的工作人员井井有条,客人爆满,来着皆是长安有名的富商。
沈画内心一阵欣慰,她踏进店内不多时便有人过来询问她的来意,语气不卑不亢。
“有什么能够为姑娘效劳?”
沈画浅笑,眼前的小厮面容清秀,看着很是眼生,应是流翎后招的,她语气轻柔,
“我找你们流翎先生。”
小厮顿时面色犯难,眉宇间浮上担忧。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先生近日身子抱恙,这精神气一天不如一天,怕是不能见客。”
沈画一听此话,更是心急如焚。
“那我更是要见他了,怎的忽然就身体抱恙了呢?”
那小厮听沈画语气像是与他们流翎是旧相识,不禁多嘴一句,
“姑娘与我家先生认识?”
沈画点了点头,你带我去见他,或许我有法子治他的病。
那小厮闻言垂眸轻声嘀咕,
“心病怎的治....”
他的声音太低,沈画没听清,
“你说什么?”
那小厮连忙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我便带姑娘去见我们先生吧。”
沈画心下稍安,
“劳烦小哥带路。”
小厮带着沈画直奔二楼,沈画惊讶于屋里的改头换面,若不是门外还挂着玲珑坊的牌子,她几乎不识得这是她的玲珑坊。
流翎所在的屋子倒是没变,还是那般朴素整洁,隔壁便是她曾经居住的地方,一切同往日分毫不差。
进了屋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沈画不禁皱了眉头。
忽的一道虚弱却严厉的声音传来,
“袖引,我不是说过不见客的么?”
沈画循着声音望去,床上背对着一个人,身形清瘦。
身旁的小厮撇了撇嘴,出口的声线与方才截然不同,清脆如琉璃珠,
“这位姑娘说有法子治你的病。”
沈画这才主意到,这小厮原是个女儿家,难怪第一眼时,看上去与其他小厮不同,浑身散发着灵气。
床上的人轻咳,语气无奈,
“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带客人离去吧。”
袖引却不愿,红了眼眶冲他喊,
“你有数?你有数就是病情一天天加重,身体一天天消瘦?许流翎,你不心疼自己能不能想想我!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办?”
许流翎叹息一声,却不愿再多说。
沈画不知道这袖引是何人,单听他们的对话,袖引对流翎很是上心,沈画欣慰,流翎找到个真心对自己的女子,以后她也就放心了。但是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他的病治好。
沈画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道,
“流翎。”
仅此一声,许流翎却一怔,他的手不自觉的发抖,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他缓缓坐起身子,极为缓慢的转过头,似一个垂暮老人,见到沈画时身子一颤,顿时便红脸了眼眶。
袖引见许流翎反应如此之大,转而看向身边的沈画,沈画亦是眼角通红。见两人神色悲戚,袖引虽是心里不舒服,却还是识时务的离去,懂事的将门带上。
许流翎看着眼前的沈画,心头一阵翻涌,他试探的唤了声,
“夕颜?”
沈画顿了顿,她不愿再带着这个名字生活,既然成了沈画,也就意味着不再与洛夕颜有任何的牵扯,她摇了摇头,
“我名唤沈画。”
许流翎神色一黯,却仍固执的紧紧盯着她,沈画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飘移着,
“你怎会生病?”
怎会生病,自己学的便是医术,就算有恙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程度,沈画正思索着,却被人紧紧拥住。
许流翎不知何时吓得床,他赤着脚,紧紧的拥住沈画,力气大到惊人,眼前的女子虽模样不是夕颜,但许流翎肯定,她就是洛夕颜!一个人容貌可以变,但感觉是变不了的,他将她死死的搂在怀里,语气竟像孩子般无赖,
“就算你再换一百副一千副面貌,我还是能将你一眼认出,夕颜。”
最后的两个字满含缱绻,他盼了太久,念了太久,他始终不相信夕颜死了,他将玲珑坊大肆翻修,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夕颜回来,能够欣慰,玲珑坊是她的心血,他不能让它垮下,不能让她失望!
沈画被他勒的有些缓不过劲,心头惊讶,随即释然,她与流翎打小一起长大,流翎是孤儿,她将他带回家,后来与他一同经营玲珑坊,两人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更甚兄妹。
他能认出她,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