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川县城自从闹过请愿的事后，知县吓得不敢视事，跑到五百里之外的驼城道求救。驼城道尹正愁几个人没地方安插，听说是只几个人喊了几句话，撒了几张传单，就把一个县老爷吓得屁滚尿流，实为无能之辈，即令革了职，另派了人来。却也虑即这富川县远离驼城道的治所，县城又十分独特险要，真要有了事端，远水解不了近渴，就又商请镇守使派兵守备。镇守使正想着富川县远离驼城，除边镇水寨寺有几十个人驻守外，再无常驻之兵。县境阡广陌深，均在二百里以上，驻扎这么几个兵，形同摆设。隔河晋绥方面，军兵沿河安营扎寨，动向不明。尽管有一条大河为屏障，但乱世之秋，不能不防，就令驻守麟州城守军随派一支兵马，进驻县城，以为犄角。
富川县城筑在黄河边沿的一处高石崖上。城东南是千仞峭壁，如刀削斧砍。黄河水由东北而来，在峭壁脚下缓缓向西南方向流淌。城东北和西北各有一条巨壑把县城分割成葫芦形状。只有西北方向有一片不宽的平地如同葫芦把将这葫芦连在黄土原上。县城筑有四门。东门建在城东偏北的半山坡上，东北与卧虎山遥相呼应，东与静心庵隔河相望。出东门拐东南有石阶直插大河水底，向东北有一羊肠小径可攀援卧虎山。南门建在城南偏西的黄河岸边，从岸边拾阶而上入南门，北边是巨大的崖壁，无路可通。沿东北方向有一长坡通向城中，是从南门进入城中的唯一通道，南门两侧的城墙和北侧的崖壁构成一个不规整的瓮城。西城墙筑有西门，出西门就是一条陡峭的深沟，早年沟上筑有便桥往西可出城，如今那桥早已坍损，西门就没有了出路。只有北门建在平地上，出北门有大道可往北往西，往东北有便道通卧虎山，往西南有骡马道绕城西下，与南门外沿河向西南的大路连通，是这座城的仅有的便利通道。
县衙就设在这葫芦的中央。早在清朝以前，这里就有了那所县衙的院子。民国后，县衙的门口换下了县衙正堂字样，挂了一块县署的牌子。知县的官名称谓未变，一人掌管民事诉讼、治安、犯罪，指挥掌控兵勇和衙吏的事务未变。县衙原设的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撤裁改设为局。人们觉得县署的名字绕口，就仍然叫县衙。围绕着县衙，新设的厘税局、盐厘局、教育局、禁烟局、警察保安局、义赈会等一大堆机关，挂起了齐门高的大牌子。县衙门前是一条东西大路，直往东为东街，直通东门；往西南为南街，直通南门；拐西北为北街，可出北门。东西两街街面两侧有几家字号和钱庄银号敞开着店面，做着南来北往的生意，开旅馆客栈的、酒楼饭店的、卖日用杂货的、修鞋钉掌的，招揽着过往的行人。往北沿北街直到北门，路两边多是卖土产山货，羊毛皮张的，也有开车马店、草料房的。这三条街道长都不过里许，有了些人来人往，就给了这几千人口的小山城一些生气。县城里除过这三条街外，大多是背街小巷。背街小巷里有做土行生意的，开烟馆的，却也不在乎禁烟局门口那副牌子，还有挂牌的娼家、虚掩门帘的暗门子，同样做着生意。出入这种地方的人，或衣冠楚楚，举止文雅之流；或肥头厚耳，大腹便便之辈；或地痞无赖之徒。他们也不在乎风化不风化。这些地方多数瓦舍整齐，门头精巧，招牌鲜亮，街面利落，掩盖了那行当的本色。背街小巷里还有那榨油的、磨面的、碾米的、漏粉条做豆腐的、晒酱油做醋的。这些正经生意的巷段却茅庵草舍混杂，街面杂乱无序。时下有的因少了些材料，时有挂出缺货的牌子，也有个别的关门歇业。小山城里的大多数人生活得还算正常，未感觉到大荒年的恐慌，唯独这小巷里已嗅出一些荒年的味道。
十三新上任的知县姓秦名无为，祖籍徽州。早年由徽入关中做生意，往来三原和西安一带，逢关中国民革命此伏彼起，烽火正盛，他在三原弃商从军，加入了杨虎城的队伍。这支靖国军队伍由东而西，转战关中腹地，终因力单久战，队伍失利，不能站立，由宝鸡入汘陇，再走陕北，来到骆驼城驻扎，被驼城镇守使收编，杨也离开部队。秦无为一腔热血从了军，没想到跟着一支败军一溜烟退到这黄沙遍野的不毛之地，先是寄人篱下，不久又取消了靖国军的名号，收编改为步兵团。他想着从军干一番大事没了希望，便托病离开了队伍。过了几年他得知杨虎城又引兵打回关中，占了西安城，后悔自己没选对路，可已无法补救。他原想再回关中，投奔杨部，又虑及在困顿之时离了队伍，受人耻笑。欲再重拾经商旧径，却又不甘心。想着要干一点事，只有一条路，就横了横心，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张银票兑了些银两，打通关节，求得在驼城谋一差事。银子这东西管用，等了些天日，碰上了富川县令被革出缺，门路硬的不愿到这荒蛮之地履任，才算弄了个知县的事干。
秦无为到任之时，那驼城镇守使派的百把人的队伍也由麟州开了过来，进驻县城。秦无为心里清楚，县里保安和警所共有两个中队的兵力，足以应付日常治安事件。要是闹起民众请愿游行的事，派百把人也不抵事，闹不好还会出大乱子。镇守使派了这百把人来，怕是另有目的。他知道，一是民国以来富川县除北部边界少有几个人驻守外，再无没常驻军，派了百余人驻扎县城，表示地方建制军力已深入到这个三省交界的关隘之地；二是虑及他秦无为本人乃行伍出身，哪一天形势有变，他拉起一杆子人割据一方，并非难事，派驻几个人以为震慑。维护地方平安，只是他们的捎带。可这些人却不受管束，常驻一地，是祸不是福。闹出乱子来，还得县衙擦屁股。秦无为想到驼城这两层意思，考虑再三，就把这百余人安顿在北门外的一所庙院里，让他们离县衙中心远一些，免得闲了一出门就是街面，惹是生非。怎奈这小县城巴掌大一块地方，近几步远几步路却无关痛痒。
秦无为按例兼着厘税局和警察局的局长，履任的头一件事就是了解征粮收税情况。这一天他先安顿了要宴请来县驻地的百余兵勇，又约请盐厘局和百货厘金局局长、厘税局帮办和警察局所长到他的办公地点来，询问厘税收缴和县库银两状况。两个局长和税局帮办、警局所长姗姗来迟，各怀心事，来到由县正堂改设的知县视事大厅，坐了下来。县科秘书给每人递上一杯茶后，请秦无为出来议事。
秦无为刚刚坐定，与四位寒暄几句，话还没转入正题，书秘科长进来耳语道：“望水楼的老板说，如今天旱，生鲜菜品很难采买，近二百人的饭，怕半日备不全，可否推后一天。另外，他还说，店小利薄，银两周转有难，可否先付些餐费。”
秦无为因这几个县里掌管要害部门事务的人姗姗迟来，本不高兴，只是初来乍到，不便发作，见这等琐事也要他定夺，一肚子火气。他忍了忍，提高了声音说：“哪来的那么多可否。钱的事你去办，先给了。时间不能拖，既是接风，就得按接风的时间办。要是不行，就换个地方。”
“属下再去说说。这县城里没有再好的地方了，换了地方怕不够档次，冷了这些人。”科长听得出秦无为的余音，赶紧退了出来。
这时秦无为才把话转入正题。他转过身来，对着四个人说：“抱歉得很。这些人办事不力，逢事没个主张，让各位等久了。秦某才履任，就将各位请来，深知各位乃吾县之精英，居顶梁要任之位。秦某不才，欲在此地做出些上对国家事体，下对民生百姓有益的事来，还得仰仗诸位同仁鼎力帮衬。秦某行前曾拜会过前任县尊，履县后也拜见过曾任县议长的俩前辈，如今虽说撤裁了两会，可他们和前任县尊的话还是有分量的。他们对众位推崇有加。我秦某人更是一介武夫，不擅冗务，再何况初来乍到，连这里的方言土语也听不甚明白，还得向各位学习求助。”
秦无为顿了顿，见没人插话，连个感谢信任的话也听不到，心里甚是不快。他心想，荒野小地，俚人狂妄，不懂礼貌，就把话题一转，对他们说：“今天秦某请各位来，是想听听各位的高见。你们各位都知道，前任县尊离职时，吾县地方有些不安定，闹出请愿的事。秦某倒想知道，请愿的事内中因由，也好防患未然，避免再攘事端。也想知晓吾县的财力情况，依其所力，能办些何事。各位有什么见教就请说说吧。”
众人听惯了本地的方言土语，对这知县半文半白的外地话听得不甚了了。他们正揣摩着知县话里的意思，知县已等不及，单刀直入，问起财力的状况，厘税局帮办看着非说话不可了，就第一个说了话。只因厘税局的局长历来就是由知县兼着，帮办经管日常税收，是事实上的局长。这帮办是县里一位富商的子弟，上了几天私塾，学不进去那子乎也者，就跟着父辈在字号里学生意。他的父母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李进财，指望着日后承继父业，来财进宝。李进财长大后总觉得做生意不如弄个官场上的事做，既体面，也少不了银子赚，那时候兴花钱买官差，就费了些银两做了厘税局帮办。这帮办官不算大，可算是一个实实的肥缺。李进财在生意场上混过一些年月，账算得清，数字记得牢是拿手的本领。加上他在厘税局又混了几年，历年进出账务都背得熟，见知县问全县财力状况，正好显些本领，就开口说了起来。谁知这帮办的一番话却让这位知县老爷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回知县，全县厘税收支，本局按季都有文呈报县署。按往常年份全县当收税项在十五万元上下。今年春上已收了上半年的税款，计在六万元之内。下半年还分文未收。全年应收约在九万元，按例当在下半年和年底前收取。可今年全县多数地方颗粒不收，预计当有五万上下的款项难收上来。”
李进财开场几句话就把全县收入难题全盘端了上来，秦无为沉吟不语，等着后文。李进财却不再说下去，一时场面沉滞。百货厘金局的白局长见冷了场，说道：“我们县百货局厘金收项不大，已计入李帮办的总收入盘子。”
盐厘局局长阎少先见白局长说了话，觉得此时没一句话的态度不好看，就接着说：“县盐厘收项也不多，正常年份二三万元，也在厘税局的总盘子内。只是今年有灾，盐斤收项也少了许多。”
秦无为听到这里，打断他的话问道：“那么，李帮办，全县应支数约在多少？”
“支数也当在十五万上下。内中五万要解缴驼城，留十万由县做日常支用。”
“那么往年可有结余？”
“哪里还有？历年积欠尚有一两万，年年滚欠。”
“如此说来已是入不敷出，寅吃卯粮了。”秦无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他心里在想，历年滚欠加上这灾荒，看来这入不敷出当不是小数。原来前任知县离得痛快，显见得是半年的支出没有来源。这个时候让秦某人到这么个地方来顶差，分明是要寻替罪羊，放火炉子上熏烤呀。
那帮办听不太懂外乡人的文绉绉的话，答非所问，接着又说道：“最叫人难办的还是没粮可征。没有了可征的粮源，县城总有一天就供不上粮了。征不来粮，有了银两，买粮也不会是易事了。”几个没说话的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哈哈笑出声来。
帮办不明白大家笑的原因，着急说道：“你们笑个甚？县城这么多人吃饭，还有解缴粮项，少说也得万石粮。到哪去弄也是个事。”
“笑甚？笑你狗日的没粮了只得啃银子。”警所所长骂了他一句。秦无为禁不住也笑了。他心里想，这个蠢才，竟胸无点墨，怎么混得拿了厘税的实缺。不过他对这里的实情倒是清楚的，无疑是早早给自己提了醒，缺钱少粮成了当务之急。
“那据你所知，往年是否有过这种情况？依你之见，今年境况，该如何是好？”秦无为对他感了兴趣起来。
“属下只是替知县料理厘税上的事，这事关全局大事，属下不便多嘴。自古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们这不是都等着知县的示下呢。”秦无为想不到这会儿倒叫这胸无点墨的人将了自己的军。他又问了一些税收和民情的事，思考着如何给他们安排事做。要不然说了一阵子以为聊了闲天，再请他们来，可就更懈怠了。
“秦某初得履任，还不敢轻出政言。然为任一县，得为民生着想。现今你等的要务是以民生为重，得使全县黎民百姓能度过灾年，你我在内的衙门里的人也得吃饭。听说这里灾害经常有，往年是如何过来的，你们心中有数。再说我看县域地虽贫瘠，可土连三省，水陆两便，商贾云集，应是通有无和生财之地。你们现在拿不出办法不要紧。回去想，想好了再来。我们总不能没法子了关门吧。”
这几个人小看了秦无为，他可不是一介武夫。他几句话收了场，也把球踢给了这几个人。他们知道，作为下属，初次见面可以不拿主意，再次请你，还是没主意，可就要挨斥责了。
出了县衙的大门，几个人相互砸开了锅。先是警所所长发了话，拍了拍厘税局帮办李进财的肩膀说：“你小子能啊，连个子午卯酉也分不出来，也敢在县老爷跟前耍乖，这下可好啦，县老爷要你狗日的想办法，你得想出个法子来。这法子可是既不能饿着了民，也不能少了官的。”
“是啊，我们两个局可就看你老弟的法子了。你老弟的法子就是我们的法子。你老弟想不下个好法子，我们就跟着你老哥跳眼前的大河了。”百货厘金局的白局长插了话。
“你几个倒好，没一个人说一句正经话，看我的笑话。我可是给他姓秦的说了，我们只是管收税入库的事啊。”
李进财还没说完，警所所长打断了他的话：“你小子才晓得是只管收税？说了那么多，花多少钱你管？吃多少粮你管？人家叫了我们几个来就是叫你收税，让我护着你那颗狗头。你可倒好，对知县大老爷说，欠下的收不上来啦，如今等着你县太爷的是既没钱用，又没粮吃。是你不想当这个帮办，想当师爷呢，还是你不想让人家坐好这知县的位位呢？好啦，不和你扯啦，一会儿还有一顿接风洗尘的好茶饭呢。你已叫人家县老爷吃不好这顿饭了，不能叫我们弟兄三个人也跟着吃不好这顿饭。”
这边望水楼的王掌柜见县衙书秘科科长送来二百元大洋，说知县的意思时间不能变，一时手忙脚乱起来。他知晓官家请客吃饭历来都是霸王硬上弓，改不成，推不得，钱难要。王掌柜虽说推辞，却已布置厨房做着准备。县衙书秘科又把钱送到，他没了任何推托的理由，赶紧张罗人备办这一餐饭，又在门口挂了客满的牌子。凡已定过餐的，打发人退餐赔礼。对几个常客大户如数送上赔礼单。
望水楼建在县衙门前那条东西马路的东南。它的正门没开在这东西大马路上，可占了一片好地方，坐在望水楼上吃饭，不仅能品到小山城最美味的酒菜，欣赏眼前近水远山的景色，还能听到全山城最撩人的酸曲。山城里有这么个吃饭取乐、请客招待人的好去处，县城里有权有势的，有钱有生意的，吃饭待客就不到别的地方去。一时间望水楼的生意火了起来。望水楼的王掌柜很会做生意，钱大气粗求排场的，讲究体面求实惠的，都会看人下菜，各得其所。可今天这餐饭叫他犯了难。县衙请的是一伙当兵拿枪的客，哪一边的人都不好对付。请客陪客的人除了知县，就是县城各方的头头脑脑，都是这里的熟客，他们喜好什么，他早就记在心头。可这百余带枪的客他的心里就没底了。他正想着这事，吃饭的客人就到了。王掌柜不敢怠慢，亲到门口迎候。他陪着书秘科长把知县和人称王团长的让到楼上坐定，把那百余当兵的让到楼下。县里陪客的也按官阶分别让到楼上楼下坐定。
一会儿宾主各各就位，知县秦无为端起酒杯说道：“尊敬的王团长阁下，各位官长，在下初到富川，就有王团长率属下莅敝县帮扶秦某维持地方秩序，保障一方平安，秦某十分感激，今日略备薄酒，一则为团长和各位官佐洗尘，聊表欢迎的心愿；二则代富川父老聊表感谢的心意。敝县穷乡僻壤，各位离乡背井，到这里来陪秦某受寒馁，秦某十分惭愧。今天也没什么好的东西拿得出手，冒昧请大家到这个小店来，还望各位多多海涵。请王团长和各位官佐举杯，祝愿各位在这里过得愉快。众位共干一杯！”
王团长见秦无为举起杯说了开场欢迎的话，就端起面前的酒杯说：“叫我团长不敢当。王某也就做了几天团副，如今又只带了这么几个兵，顶不上一个连长。咱就代手下这几个人谢县长了。”说过，大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团长口称不敢当，可从来没阻止人们叫他王团长。多数人们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知道的觉得呼名字也不雅，就都呼他王团长。秦无为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心里对眼前带这么几个兵不乐意，一边让酒，一边说：“哎，话是那么说，可虽说人手少，自在，又有实权。镇守使让你单独带兵，也是信任你啊。”
“信任个鸟，信任就不能派咱到这个穷山饿石头的鬼地方来。这地方要吃的没吃的，要玩的没玩的，叫谁谁不来。”王团长话说出口，觉得在主人面前失了礼，有些窘迫起来。幸亏秦无为也是外乡人，不在乎他说什么，赶紧劝酒。
楼下那些兵勇还没等秦无为的欢迎辞说完，早就吃开了场。这时间已是觥筹交错，起坐喧哗，宾主无序。王掌柜知道酒不能少备，一伙兵痞喝起酒来，就没完没了。地下摆放了几箱老白干已喝得差不多了，桌子上还在吆五喝六，他赶紧叫人到库房再取一箱来备用。这时，大厅一侧的小唱台上正在演唱当地小曲二人台助兴。台上唱的是几首当地的小曲，两个油头粉面的男女伶人把大众听惯了的《走西口》《五哥放羊》《跳风墙》《小寡妇上坟》《戏莺莺》等曲子唱了个遍。曲子中间都要插上几句男女打情骂俏的酸话，也有的全改了唱词，变成了两个人边唱边扭身子摸屁股的酸曲。那些不善酗酒的兵勇听得入神；酒喝得多了的，边喝酒边狂喊惊叫。有几个兵痞还嫌不够刺激，叫喊着：“来一个更撩人的！”“来一个女儿十，十甚么摸。”“十八摸。”“唱那个摸，快，唱着摸着。”有两个兵站起来跌跌撞撞跳上了唱台，拥到那伶优跟前，高喊着：“唱，唱，我们，我们帮，帮你摸。”这唱台很小，那女伶退了两步再无退处，两个人伸手上来乱摸了起来。一时间乐声停了下来，两个唱角逃离了唱台。两个兵痞还是不依不饶，追到台角纠缠那女伶。厅里骚乱了起来，狂呼乱叫的，吹口哨的响成一片。更有提起酒瓶往台上扔，操起盘子往墙上砸的，搅成一锅粥。
王掌柜见了这架势心里叫苦，腿脚哆嗦，赶紧上楼对着书秘科长耳语了几句。书秘科长姓米，这时喝了几杯，有些迷迷瞪瞪，不识时宜，就在知县跟前耳语了几句。这时楼上的这餐饭已吃得酒足饭饱，各人正品茶，说闲话，有的用牙签剔牙缝，只等着知县发话送客。这二楼和一层之间上下楼处是挑空的，一层的喊叫声二楼能听得见。秦无为也听到了一层的喧叫声，正要起身说送客的话，不想书秘科长说了楼下边的事。他没等科长把话说完，就放高了声音对书秘科长说道：“要你等何用？几个当兵的喝得多了些，也值得来禀报。”说着扭过头来对王团长说：“你看这些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大惊小怪。”实际上他是给姓王的递话，看他怎料理这事。
王团长听了秦无为的话，心里十分不快。他转身对坐在旁边的营长说：“去，看看，闹浑浑地成何体统。秦知县，感谢贵县款待，部下有无理的，王某定当重责。王某就此告辞，失理了。”
王团长也没等秦无为说什么，径直就往楼下走去。送客的人紧跟着追下楼来。这时那个营长正推搡着两个兵痞走了过来，在厅门口和下楼的王团长碰了个正着。王团长顺手给了一人一个耳光，骂道：“丢人现眼也不捡个地方，老子恨不得废了你两个狗日的。”骂罢，也不管送他的众人，扬长而去。
送客的人忙不迭追上前去，王团长已走出了几步远。这时，不知是谁在一边说了句：“王团长是大人物，可要言出法随啊。”
王团长听得真切，恨得双眼冒火。此时无法消泄，攥紧双拳，悻悻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