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贵妃娘娘的厚爱,臣妾之前已误了时辰来与贵妃娘娘请安,如今拣选着日子来,还请娘娘不要觉得是妹妹来迟了。”说着便是将自己的身子躬得更加地下去了。
那凌贵妃这才和身边的沈树玉说道,“你这个奴才,还不快去将佳贵人扶起来。”
说着便是稍微换了一个坐着的姿势,笑着说:“妹妹这话可不就是见怪了吗?”
眉目轻轻一挑,心想,你在皇上的跟前得宠,本宫高兴都来不及。
之前能将皇上从养心殿中叫到未央宫中,何尝不是一件本事呢?
如今却是说这些话给谁看?
这么想着便是轻轻地拨弄着手上的护甲,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流转之间,竟然含着些许的嘲讽。
佳贵人是何其敏感的人,一切尽在不言中,便是淡淡地说道——
“姐姐是在怪妹妹吗?”
她的眼眶有些泛红,这样子也是身不由己,纵然有凌贵妃帮衬着,可是朝堂之上,父亲已经失势,如何能够坐以待毙,两相比较之下,自己也应该去主动争一争荣宠的。
“你们先下去吧。”
凌贵妃便和沈树玉使了个眼色,那沈树玉自然明白,便也下去了。
屋子中一时之间只剩下佳贵人和凌贵妃两个人。
“本宫什么时候想要责怪你了,本宫是觉得你太糊涂了啊。”
凌贵妃的神色之间已有了一些不舍,而后浅浅一笑——
“当天你为什么生生地将皇上从养心殿中找出,还偏偏是在皇上最能够尽兴的时候?本宫知道你刚刚失了子嗣,也不容易,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
凌贵妃声音中带着一些的惋惜。
更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面。
后宫之中最讲究的便是权衡之术,皇上若是不愿意来你这里,就说明他不愿意面对失子之痛。
你不懂得怎么躬耕自行,却反其道而行之,可不是糊涂吗?
凌贵妃没有说出口的是,你去找了皇上也好,为什么偏偏要在我探望你之后来这么一手,可不是要让皇上疑心我从中挑拨吗?
佳贵人的神色之间有了一些哀伤——
“贵妃娘娘向来顺风顺水,太子殿下早早就彰显出了龙气,可妹妹如今什么都没有,原是指着腹中孩子光宗耀祖的,却不曾想到落到此番结局。是妹妹做了糊涂事,还请姐姐不要与我计较了。”
佳贵人说着,眼中恍然有了哀伤之气。
那天有人巴巴地来到她的宫中,说皇上新得了一个貌美如花的歌姬,正在养心殿中肆意欢愉,心中怎么会不带着一丝的恨意?
这桩桩件件都让佳贵人有了怨怼的理由。
她的眼中已经蓄了薄薄的泪水,便是用手帕都擦不干了。
“本宫害怕妹妹伤心,特地不让你知道,是谁如此大胆,故意跑到你的宫殿外去与你说这话?”
凌贵妃的神色顿时变得严厉了起来,胸口好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一般。
这一切如果真的都是设计好的机谋的话,他要算计的人到底是谁呢?
“是个眼生的小太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佳贵人捻着帕子,陷入了沉思。
当时她只以为宫中自有风言风语的人在,现在细细地想来,若是凌贵妃已经打算封锁着一应的消息,又何必有一个眼生的小太监巴巴地跑过来呢?
“也许和老三与老七有关系。”
凌贵妃将眼神飘向了更遥远的窗外,为什么园中花树繁盛,却是自己始终没有值得开心的地方了呢。
“对了,娘娘,刚才我听树玉姑姑说,您遇了一件奇事。”
佳贵人突然想到了那一包灰烬的事情,便问道。
其实佳贵人的心中已有了主意,别的不说,行医问药这样的事情,她的父亲从前是格外重视的。
当年父亲还与隐逸阁的阁主有一定的交情,请了阁中的神医到府中做客,自己也拜了为师,今天这么问,也不过是想试探凌贵妃对自己到底是不是还有疑虑。
“你是说笔墨之事?”凌贵妃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正是。”
“这几天神思倦怠,以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也用什么心思了,妹妹可是有什么见解吗?”
凌贵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力感。
那佳贵人见她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知道未必是骗人,便说道:“我若是与姐姐说了,姐姐可否保证不动气?”
佳贵人的眼神中有一丝的镇定。
凌贵妃只是虚弱地笑着说:“本宫还有什么好动气的。”
佳贵人淡淡地说道:“妹妹怀疑是那砚台出了差错。”
佳贵人的一句话似乎将凌贵妃浑身上下的神经都抽动了一般,她只觉得一阵激灵,有些不可置信——
“妹妹为何如此笃定?”
佳贵人见凌贵妃这般在意,连忙轻轻地走到了她的身前,款款跪下,柔声说道:“请娘娘恩准,让妹妹看一眼砚台。”
凌贵妃怎会怠慢,朝着门外唤了一声树玉,沈树玉连忙走了进来——
“娘娘,有什么吩咐?”
凌贵妃挥了挥手,指着书房的位置,说道:“将本宫平日练习书法的那方砚台拿给凌贵妃。”
沈树玉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也知道凌贵妃说不定在什么节骨眼上等着佳贵人来呢。
便连忙走到书桌前面,将一方仍带有墨渍的砚台给凌贵妃递了过来。
自从宝华殿中的事情发生过后,凌贵妃好像是丢了魂一样。
那方砚台原本是皇上赏赐给自己的,年初的时候刚刚获得的赏赐,沈树玉怎么不知道凌贵妃的担心,这件事情若是经得了皇上的同意,那对凌贵妃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凌贵妃冷眼看了那一方砚台,挥了挥手,沈树玉见状,连忙将砚台递到了佳贵人的手中。
“佳贵人,您请仔细瞧瞧,我们娘娘的心病可就是在您的手上捧着了。”
说完便是垂手立在了一旁,眼睛却是始终看着佳贵人的。
佳贵人小心翼翼地接过,而后定了定神,说道:“姑姑有心了,我即便丢了性命,也不能胡言乱语,今日之事若是没有九成把握,也是不会说的。”
这话听起来是对沈树玉说的,实则是与凌贵妃说。
说话之间,佳贵人便是端着那砚台细细地看了一番,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闻,突然,她好像是明白了什么,伏在地上,言语凄凉——
“娘娘,妹妹如今竟是有十成的把握了!”
凌贵妃听到佳贵人这么说,端正了身姿,说道:“你且徐徐说来。”
佳贵人定了定神色,将那砚台稍微地拿远了一些,因知其中的厉害,便也想要对它敬而远之了,一边又语带焦虑地说道:“娘娘,这个砚台里头可是参杂了十足的致幻剂啊!”
凌贵妃忙问道:“致幻剂?可不是西边才有的东西吗?中原本地,本宫怎么不知道呢?。”
佳贵人点了点头,致幻剂原不是中土有的,而是西漠独有的珍贵药材,里头掺杂了多种仅在西域冰山雪地之中才能存活的奇花异草。
若是仅用了这样的东西,也不算什么,但若是掺入了水银,杀伤力便更甚了,足见对方的歹毒用心了。
这么想着,便是拣选了词汇禀报给凌贵妃。
听了佳贵人这么说,凌贵妃的心头一阵阵的揪紧。
“水银?”
佳贵人点了点头:“水银遇火焚烧会发生爆炸,同时又能中和致幻剂的气味,对方必定是以为娘娘不会将砚台靠近明火才敢大胆使用,可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被妹妹发现了其中的道理。”
凌贵妃见佳贵人神色疑惑,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娘娘若是不相信,可以请您最信任的太医来,若是精通西漠之术的太医更好,问一问便可知道妹妹说的是不是假的。”
凌贵妃沉吟了片刻,深知此事若是闹出去,落到了皇上的耳朵中了之后也不好。
淡然笑道:“妹妹精通医术,我哪里有不相信的道理,只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本宫还要好好地查一查,不让一人含冤,也必不使一人漏网。”
凌贵妃的眉眼之间已有了一丝疑虑,这些事情全然都指向了宫中的一个机构——内务府。
当年她为了让太子更好地明白皇上的心思,便将内务府中的实际权力都给了段墨舒一人,也就是说,内务府的人不但要听她这个凌贵妃娘娘的,更要听太子的。
如今能够搬弄宫中风云的人,应当就是段墨舒莫属了,只是让人奇怪的是,段墨舒为什么要害自己?
一旁的沈树玉慢慢地弓着身子上来,说道:“娘娘,您可是要吃青梅果子了?太子殿下送来的青梅子您每天都要吃上一颗的。”
沈树玉的言语之间自有独到的稳重。
此番试探,焉能不知?
凌贵妃略微地想了一下,而后笑着说道:“本宫今天嘴不馋,就不吃了。”
轻轻地看了一眼仍是正襟危坐的佳贵人,说道:“这件事情切不可随便说出去才好。”
便是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佳贵人的手上,言语清冷——
“本宫与妹妹相互扶持多年,早将妹妹看成了自己的亲人,病中得你探望,本宫很是欣慰,前些日子得了一个珐琅琉璃瓶,就送与你了,你这样年轻貌美的妃子,就该用一些颜色鲜艳的器物,不要再打扮得这么简素,当心皇上觉得不好。”
说话之间,那沈树玉已经将一个珐琅琉璃瓶呈了上来,细细看去,竟是无比的璀璨绚烂,佳贵人连忙谢过,而后两人略微地坐了一会儿,佳贵人便起身告辞了。
临了,佳贵人再次与凌贵妃拜谢,才款款地退出。
“树玉,你该当何罪?”等到佳贵人走出去之后,凌贵妃冷冷地说道。
有一阵清冷从脚旁席卷而过,柜子里头还静静地躺着那一盒青梅果子,沈树玉不信凌贵妃不疑,主子二人早有的默契怎会轻轻抹去?
段墨舒。
这个名字此刻在凌贵妃的心中就好像是芒刺一般,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