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到了尘世之中,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可怜人,所以洛盼桃也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便是扶住了梁倡武,说道,“这没有什么难处,只是……”
洛盼桃想到了自己此次的真正目的,可不是为了要追上段墨舒的步伐一探究竟的吗?若是与梁倡武走了,那么自己之前的努力可不就是白费了?
便是这么想着,眼神之间已经覆上了薄薄的冰霜,梁倡武也是个聪明人,想着现在的三年之约恐怕也是要到了,现在洛盼桃又拖着自己娇弱的身躯住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想必还是为了段墨舒的。
便是心中有万般的无奈,也不能不为父亲的安危求上一求了。
他的神色之间全然是惆怅:“我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考虑,若是你还能顾念着从前与我的旧情,还希望能与我去梁宇国走这儿么一遭,若是你执意北上,那我只好另觅他人。”
洛盼桃听了梁倡武的话,心中有了一些感动,从来见到那些上门来求助的病人,哪一个不是口口声声地说自己的性命是掌握在他们医生的手上的,偏是这样,却还不存了知恩图报的心思。
若是有了一丝的怠慢,个个都好像是吃了什么火药似的,言语不逊,倒是梁倡武还更加礼貌一些,先请过了他的意愿,便也是点了了点头,说道——
“如此甚好。”
梁倡武听了,便缓缓地离了洛盼桃,洛盼桃的神色之间有了犹豫,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从前的双手上沾满了血污,若是这辈子还不想着怎么偿还的话,可不就是白白地活了一次吗?
便是这样子,一时之间辗转反侧了起来,一夜也算是无话了。
且说梁倡武这边,他自己找了一个角落处的房间住了下来,却完全没有困意,窗外的月光如水一般的普照在这广袤的大地之上,却不能让梁倡武的心中存了一丝的光亮。
国内局势一触即发,梁倡武怎会不知,父亲便是为了逞强,在自己的风寒之病仍在身上的时候,为了平息朝堂之上的纷争,决定御驾亲征,而后不幸中了剑伤,来去的一趟折腾,便是完全地倒下了。
梁倡武到现在都能记得于林风的托付,便是声声叹叹之间道尽了为官为将的心声。
掌銮仪卫事大臣于林风早年跟随的是寒濯将军,那时的他还只是军帐中一名承袭世家光辉的军官,长昆一战,寒濯将军身死沙场,他腹背受敌,最终背水一战,以明火驱逐斩杀了当时的龙族,平定了东边的战事。
父亲对他恩宠有加,便擢升他为掌銮仪卫事大臣,官居******。
这位将军虽然与父亲有马背上的交情,却更加懂得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的道理,在父亲在梁宇国称帝之后,数次上书建言不可急功近利,所处的立场虽然是武将,却事事都能站在言官的角度来分析问题,因此深得梁倡武的敬重,平日里与他也更有了一些的矫情。
可是谁想到,父亲手中刚愎自用,一时一刻之间就想要与沃尔宣国划江而治,那宣国原本就占了吴水江,怎么可能再同意了父亲的要求,便是这样惹得父亲心焦气燥的,风寒之病要上身也不容易了许多。
而后真正让父亲倒下是一场谋划已久的更大的战事——北漠七族集结起来入土梁宇国,自冬季以来便将战线不断往南逼近,那北漠七族原本就是蛮夷之辈,众臣子原本就已经看不上梁宇国了。
如今被蛮夷来犯,可不是要炸开了锅了吗?
梁倡武静静地凭栏而立,这些天来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能够堆积起来,将他全部的身心占据了,虽然梁倡武深感父亲的勇气,却不能不提防其中因蛮力而导致的惨痛下场。
梁倡武在离国之前,给于林风留下了一条锦囊,也算是权宜之计,梁倡武细细分析过,北方七族中,有三族是梁宇国多年的对手,当年先皇与他们签订的协议中,便有互不干扰的条例。
如今他们群起南犯,实为寒灾突袭,西北牧草匮乏,再加上其他四族的挑唆,便一呼百应。
梁倡武思忖着,不如先派使者游说一二,他们本来就是为了利益聚集到一块,若是差别对待之,恐能让各族之间新生嫌隙,到时候我们再出奇兵抵抗之,便是上好的计策。
梁倡武的这个想法也得到了于林风的肯定,可是谁能想到,便是这样的君臣之间的密会,也被别人传了去,第二天,梁忠庭便传唤了他,并在言语之间透露出了梁倡武有忤逆之意。
“怎么,如今有了想法不与朕说,与臣子说?难道是要与朕这个父亲生分吗?”
自从梁忠庭与宣国决裂的主意遭到梁倡武的反对之后,这个原本疼爱儿子的父亲突然之间就好像转变了心性,在与梁倡武说话的时候都带了冷冷的敌对之意。
梁倡武便是静默地站立着,并不多说一句话。
他从来就没有质疑过父亲对他的疼爱,从前冷冷看着段墨舒受到宣文帝的责骂,还觉得难以理解,如今遇到了同样大的压力的时候,竟然觉得能够理解段墨舒的处境了。
自古君王多薄情,若是为了江山,与儿子之前产生什么样的嫌隙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便是这么想着,梁倡武也惦念起了从前段墨舒的镇定自若,不发一言。
梁忠庭的眼神之间闪过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愤怒,便是踱着步子,来到了案头,沉思了片刻,方才说道:
“儿啊,你这个主意不错,只是朕建都尚且三年,这些异族就能够撕毁先皇与他们订立的协议,岂不是在藐视我梁宇国吗?”
梁忠庭的想法自有依据,所谓犯我天都者,虽远必诛,更何况是兵临城外了,这口气,如果不由梁忠庭亲自出了,来年人民的平安喜乐,恐怕也难。
梁倡武深思片刻,父亲的性情他怎么不知道,父亲这些年来始终都在韬光养晦,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一举南下,夺去了中原地带肥沃的土地。
只是梁倡武不喜欢穷兵黩武,在中间权衡周旋了许多,这才让两国的百姓少了许多的生灵涂炭,父亲若是明白还好,若是不明白,恐怕也是要恼了自己的忠贞之心。
如今看着父亲威严的面容,梁倡武不能再次犹豫了,若是不能说出逆耳的忠言来,到时候若是宣国从南方夹击,梁宇国必定是要腹背受敌了,他绝了个躬,空旷的宫殿中响起了沉沉的声音——
“父皇说的对,毕竟天威浩荡,只是自古以来,我们所在的土地便是王道之所在,哪里轮得到蛮夷反客为主呢?”
梁宇国刚建都,二年次的时候又将大量的兵力耗费在了屯兵于梁宣两国交界的地方上,若是硬来,纵然有天家王道,也难免不耗时耗力。
这便是梁倡武全部的心思了,但不知道在父亲看来,算是什么。
梁忠庭的神色更加地严肃了起来,在梁忠庭此次的表情变化中,梁倡武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天家威严,从前的父亲是一个愿意开导他的父亲,可是今时今日的却是不同。
若不是仗着自己不需要像段墨舒那样与自己的一众弟弟斗智斗勇,梁倡武又会如何这般不卑不亢呢?
便是这么想着,梁倡武屏息凝神,等着父亲的发落。
“这么说来,你是不赞同朕的提议了?”梁忠庭问。
“儿臣不敢,父皇是一国之君,如何调兵遣是您的绝对权力,儿臣只是在陈述自己的看法。”梁倡武说。
梁倡武的掌心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从来没有想到,向来慈爱的父亲如今也会因为一些听墙角的小人来质问自己的忠诚。
这天下是父亲打下来的,自己如何有亲自毁去的理由呢?
便是生了一些芥蒂在两人之间了,梁倡武没来由地心疼起了段墨舒的处境,当年宣文帝便是御笔一挥,隐逸阁中人死的死,斩的斩,多少人便是成了孤魂野鬼。
段墨舒这般心肠柔软的人,在朝堂之上也不过是多说了两句关于民怨的话,恐怕也是在高压政策下的迫不得已吧,便是这么想着,都忘记了父亲还在训导着自己了。
有细细的风从外头吹来,似乎可以听到蝉叫声。
“朕今天让你来,一来是为了看看你的忠孝之心,二来,也是因为朕心中也有犹疑,如今国库尚且能应付民众的清平,若是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在战事上,必定是有风险的。”梁忠庭说。
梁倡武的眼神之间闪过了一丝清冷,什么时候父亲在自己的面前也会说这样的假话了呢?
分明之前一直与自己站在相互对立的立场上,父亲总是想着如何展示天家威严,如今却是话转得这么快了?
便是这么想着,梁倡武也不由得多进了一层的意思在里面,说不定又是父亲的一个试探在里面也是未可知的。
“正是如此。”
梁倡武决定顺应父亲的话来说。
“如果这样呢,朕御驾亲征,再加上一些常年征战沙场的老臣们,能否给异族震慑?”
梁忠庭慢慢地抛出了话题。
原来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梁倡武的神经再次被提起,莫非问的是监国的事情?
“父皇当真要这么做吗?”
“朕来问你的意见。”梁忠庭的回答不容置疑。
梁倡武花了几秒钟来思考其中的利弊,最终如是说:“父皇若御驾亲征,在京都便该排遣信任的人监国,此中的真意,还得父皇自己定夺啊。”
“凡事都由朕来定夺,你这个太子又是干什么的?”
梁忠庭的眯着眼睛说,这么多年来,自己在梁倡武身上投入的心血不可谓不多,若说起担当,梁倡武自然是有的。
但是这几个月来,梁倡武的表现实在是让梁忠庭大为困惑,难道说面前的这个孩子已经存了自己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