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逸阁的事情出了之后,不仅宣国内部发生了动荡,就连梁宇国的内部也分化出来了不同的声音,一边是在谴责宣文帝的残暴恶劣,一边又在感念梁忠庭的任人唯贤,可是只有梁忠庭自己知道,他怎么不希望自己有宣文帝这样的帝王魄力呢?
便是因为自己的根基浅,所以很多时候不能不将就一番,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儿子在这个时候也与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今天问出这样的问题,也算是为了探听儿子对于监国人选的意见吧。
其实梁忠庭留了一手——
同样的问题他已经问过朝堂之上的几位肱股之臣,有的反对,有的赞同,虽然他心中有了权杖,可这也是试探儿子的方式,他怎么可以随便错过。
“那儿臣就冒昧直言,父皇您且听听,若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望您不要怪罪。”梁倡武说。
“但说无妨。”梁忠庭摆了摆手,说。
“异族之乱,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若是无限忍让,会让敌人得寸进尺,不如趁着太平盛世之时,调动全兵给他们一个回马枪,父皇若是御驾亲征,对内能够鼓舞将士士气,使百姓感恩戴德,对外则可以震慑逆贼,发扬国威,是上上之策,再加上父皇有天命庇佑,若是赢了,更加证实了天命所归的说法,此战若是大捷,将是社稷之功。”梁倡武说。
梁倡武这次聪明了许多,既然父亲早有御驾亲征的意思,不如就成全了此中的雄心壮志。
这样也可算是反将那些潜伏在身边的寄生虫们一军,只是站在梁倡武的这个角度看问题,实在是不能不为父亲的安危捏一把汗。
梁忠庭沉默了一会儿,梁倡武怎么突然之间就转变了心性?
难道说来报告的人存了不实的东西在里面了?
便是这么想着,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雕花的龙椅之上,他的眼神迅速地掠过了梁倡武的身姿,又多一些的心思,:“那么何人监国呢?”
“梁宇国自古以来倚仗军中实力,可武官的权利太大,实则会削弱父皇您的权利,不如就请文官中德高望重且承袭过先皇尚方宝剑的人来监国,父皇您意下如何?”
梁倡武的话语巧妙地避过了于林风,不让父皇抓到一点错漏。
“怎么?”梁忠庭宇有些疑惑。
梁倡武淡淡笑道,父亲的这一句话已经暴露出太多的讯息了。
想来父亲说这句话又是试探,因为他已经预设了自己会在这个时候举荐了于林风,所以有了这么一问,若是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才是上上之策。
梁倡武懂得用这一招还要感谢梁倡武的帮助,是他告诉自己什么才是假做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之间,还不如让父亲来猜测其中的意思呢。
更何况——
谁若是真的领了这个监国的职责去了,其中要受到的猜忌必定也是少不了的。
梁倡武便是在眉宇之间轻轻地存了笑意,一时之间也觉得舒坦了许多。
“父皇,天下是您的,臣民是您的,您问儿臣原是您的宽宏大度,儿臣所能给出的答案必定是儿臣觉得最妥当的,若是父皇觉得不妥,可还能明说?”
梁倡武明白,父皇给出的这张问卷勉强能交上了,如何锦上添花还得看接下来的造化。
“爱子此言有理,你的意思是让宰相文忠当此大任?他为人稳重,为我梁宇国鞠躬尽瘁,忠心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只是……”梁忠庭宇欲言又止。
“父皇您有什么疑惑大可说出来,若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情,由儿臣去办就可以了。”梁倡武说。
“只是他年岁已高,对任何事情都希望采取怀柔的手段,我担心没有强硬的手腕无法监理好一个蠢蠢欲动的国家,你这么聪明,知道朕的意思是什么吧。”
梁忠庭宇转向梁倡武,说道。
梁倡武微微地凝神一笑。
父亲这辈子虽然勇猛,有的时候难免会剑走偏锋。
可是偏偏就是在治国的角度上来说,最想要周全。
其实在他们两个人的心中,都知道于林风才是最佳的候选人,只是因为这个人不仅手上握有军权,又是个文韬武略的大家,如今与梁倡武走得这么近,梁忠庭不提防着,恐也是难以为继。
这么想着,梁倡武便是躬了躬身,坦言道:“除此之外,儿臣再无他法。”
有一丝的清冷从两人之间缓缓地划了过去。
梁倡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竟然能够感受到父皇脸上明显的轻松之意,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道:“你且去休息吧,这件事情朕自会安排。”
之后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了,父亲找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官吏,但又是在父亲白手起家的时候就跟随在身边的忠义之士来做了这件事。
虽然不算聪明,但是好歹也能少了父亲对自己的猜忌之心,原本一切都可以得到圆满的解决的,可恨的是父亲在带兵打仗的过程中,被飞来的刀剑所伤,一时之间竟危在旦夕。
所以才有了自己跋山涉水来到梁宇国求医问药的情况,若是梁倡武不答应,此去山高水远,梁倡武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周全一二了。
在寂静的客房中,有暗香浮动。
梁倡武侧耳倾听着万物生灵行走人间的声音,他的性情与段墨舒可算是大不相同,段墨舒总是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他的心中总认为黎民百姓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在梁倡武看来,黎民百不是目的,而是结果。
只有将一个国家治理好了,才能够真正地做到为黎民百姓好。
在他的词典里,从来没有失败二字,即便暂时遇到些挫折,也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他的手上覆着重重的伤疤,都是在南征北战之间留下的光荣勋章。
他日夜苦练兵器,便是要在北国的天地间留下一些大梁宇国的踪迹。
梁倡武告诉过自己,纵然是集了万千宠爱,也不可以不躬耕自行。
所谓的德才兼备不过尔尔,如何凭一己之力尝得天地滋味才是最重要的。
笃笃笃——
低沉的敲门声慢慢地传来。
房间内,是蜡烛燃彻的景象。
梁倡武暗暗皱起了眉头,便是留了一寸的真气在自己的股掌之中。
“谁?”
梁倡武问道。
“是我,刚才与你过招的那一个,逸云。”
梁倡武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便是走到了门旁边,问道:“有什么指示?夜已深,我要睡了。”
有一丝缓缓的沉默从两人之间划过,逸风低低地说道:“有事相商。”
高高的宫殿之上,段墨渊的手在明黄色的雕花木椅上来回摩挲着,早前王世友与他通报过了,说是凌贵妃晚间时分往宝华殿去了,侍婢捧着数十份的经卷,一道去了。
段墨渊冷冷地笑着,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该是为了他那个倒霉的母亲送去阴间的祝福的吧。
段墨渊没来由地想到了从前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和母亲食不果腹,就好像是过街老鼠一般,随时都要遭遇别人的追打与唾弃。
有风尘慢慢地在自己的眼底翻卷而上,外头沉静如水,段墨渊却分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碎裂的声音。
“太子殿下,您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是否要让奴才传了御膳房送来点心?”
王世友的声音沉沉地响起,段墨渊冷冷地看去,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这王世友已经有了奴才的样子了嘛。
虽然段墨渊打心眼儿里不相信王世友这样的投机者,可无论如何在自己最是穷途末路的时候,就是他陪在自己的身边的,便是挥了挥手,说道:“不了。”
王世友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开了,段墨渊的童年最是动荡不安,所以也养成了看一眼就能猜出别人心事的本事,便是淡淡地说了:“有什么要说的么?”
王世友听了连忙在段墨渊的面前跪拜,说道:“太子殿下,如今凌贵妃恐是生疑了,而我们从天漠派去药林谷的人也杳无音讯,奴才担心……”
王世友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便听到空旷的宫殿中响起了一阵阵茶水翻滚的声音,原来是段墨渊小心地吹着手中的茶水,眉头之间慢慢地凝聚了起来:“怎么,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王世友是何其卑劣的人,瞬间听出了段墨渊字里行间的意思来,连忙跪拜,说道:“太子殿下可千万息怒,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皇宫之中各股势力纵横交错,若是太子殿下不早早地作出打算,恐怕是要落后了啊。”
段墨渊听了,这才慢慢地放下了手里头的杯盏,站起身来。
他倚靠在窗子旁边,让从窗棂之间透出来的风能够平息自己此刻的心绪。
从小到大他就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
母亲鲜少与他说起当年的往事,从隐逸阁追查到萧皇后的身世,全是仰仗着民间传说。
他知道,当年先皇对隐逸阁的愤怒牵扯到了母亲的身上,若不是因为母亲当时已经有了身孕,说不定早就让母亲与隐逸阁的一众余孽一块去见了阎罗王。
在他十岁那年,他终于知道了母亲生子那一年全部的事情,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怀疑起母亲对自己的喜爱。
老天爷肯定是不喜欢他的,不然为什么要让两个相貌完全相同的人有了不同的命运?
从记事起,他就少言寡语,不懂得哄人开心,便是看见母亲隐姓埋名,卑躬屈膝地活在别人的冷眼之下,段墨渊就觉得自己的心头好像是被扎入了一根根细细的银针一般。
他不闹事,也不会委曲求全,所有的人都将他和母亲看做了牲畜一般的存在,那些邻居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拿正眼瞧见过他。
与生俱来的自卑感让他的成长变得比别人更加辛苦一些。
在决定与段墨舒争个高低的前些年,他不惜瞒着母亲,去投靠了传说中的情报。
——那是个神一般的存在。
若是能够从中获得臂膀,便是与自己争夺帝位的目标更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