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廊上,众人垂首而立,凝神屏息,静聆殿内传出的琴声,似瑶山仙琴之声金玉清脆,又有流水潺潺之意汩汩韵味。一曲弹罢,她素手抚平琴弦,将白嫩的玉手藏进宽大袖袍之中,叮叮叮叮,似有金器轻碰之声。席间那人放下手中铜樽,看着她云鬓上的流苏珠串轻轻儿荡,一时出神。】
霁国不愧是四国之中经济文化发达的国家,京都繁华,商贾云集,邸店林立,集四方物品琳琅满目。
一个棕色皮肤、身穿改良胡服的少年背着手踱步在东市,他面容带几分西域人的特征,不过不少的西域国家与中原商贸往来频繁,在京城看到西域人也不足为奇。
奇的是少年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十分引人注目。
但少年尤不自知,他在一边欣赏京城风物,一边寻找目标物。
在纪府住下后,除却每日有一个老奴送了餐食到小院子里来,无人再过问郦媐她们。借着散步消食,郦媐在小院子周围转了一圈,发现这个院子确实偏僻,而且在隐蔽的角落里只有一堵矮墙。
爬墙之事,郦媐又不是没有做过。当初她被裴涣裎从雅乐寮提出来关进的太子府时,也是借着散步消食四处寻找逃出的机会,可惜被暗中跟随的侍女发现了。后来,太子下令,太子府所有围墙都加高三尺。
于是当坐在乐坊轻袖招雅席上,乔装成商旅人的裴涣裎等使者尾随即兴奏琴完毕、取银子走人的的琴师时,发现刚才一曲如天籁的琴师竟然只是一位胡服少年。
裴涣裎此次到霁国,不仅仅是为了与各国加深外交关系,还因为皇后孙氏寿辰将至,作为唯一的嫡皇子裴涣裎自当尽心尽力尽孝,孙后喜爱歌舞宴会,于是裴涣裎亲自出使孙后的母国霁国搜罗舞乐人才,讨母后的欢心。
刚才琴师是坐在用竹帘隔成的里间弹奏,只闻琴声清冽,但众人并不知琴师为何许人。当看到少年时,裴涣裎嘴角勾了勾,他方才骑马过街时,不巧,他刚好看到过这位长得极好看的少年正站在一个杂货铺前挑选货物,他纤细的手拿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微微眯着眼,神情十分认真。
不过经他仔细观察这位少年之后,神情如方才他骑马过街时一样,只是多了几分复杂。
随从要上前拦住琴师,被裴涣裎伸手拦住了。
呵,这个琴师颇有意思。
郦媐脚步轻快,她掂了掂手中的紫色布囊,里边儿装的银两不多,不过足够她们在纪府里不依靠林氏也过得舒服一点了,年老眼花的李嬷嬷和年幼的小笙也不必每天熬夜替人纳鞋底贴补家用了。
霁国崇舞乐,高门大户都在自家豢养着一批歌舞乐伎,条件不济的门户在宴请时也必定会请乐坊的琴师舞伎助兴,因此民间也有不少琴师舞伎,有名的出场费甚至需要千金才能请到。
上一世的郦媐在十二、三岁时,琴艺、舞技只是稍稍出色而已,还是在她被编入赠送嶄国的乐人队伍,进入嶄国的雅乐寮成为皇家舞姬后,才日益精渐,在春宴上首次献艺就被太子一眼瞧中,就是那个传说中性冷淡二十四年不近女色的太子竟然还当晚就把她收用了。成为金丝雀后,郦媐终日烦闷,于是太子招了一批有名的琴师乐伎豢养府**她消磨时光,郦媐的技艺突飞猛进,但也只能在太子面前献艺,如果有人偷看就会被太子下令挖去双眼。
不过,重生后的郦媐可不再想重走老路,那可是死路一条啊!当然可能也有自己作死的成分在内。郦媐想着想着突然背后一冷,抖了抖,她还是凭借技艺隐名埋名闷声发小财,之后带着小笙李嬷嬷一起离开平城为好。
走在巷子里的郦媐正当认真思考买叶家记的涂蜂蜜的桂花糕还是玉满堂的豌豆黄时,一道黑影飞快地擦身而过,她感觉腰间一轻,随即反应过来:“有贼啊!”
郦媐第一反应就是追上去,但毕竟是女子,即便穿了男鞋也赶不上那道黑影。
但追了一段之后便止住脚步,算了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是赶上了也不一定逮住贼人,还是保命最大。
郦媐自我安慰道,拍拍身上的尘土往回走。
“小兄弟,这可是你的钱袋?”一只紫色钱袋悬在郦媐眼前。
郦媐心中大喜:“正是在下的,多谢这位……”
她目光一滞。
他怎么会在这里!
郦媐飞快地抢过钱袋,退后几步:“谢谢这位大侠!”话音未落,落荒而逃。
独留那人愣在原地:“她……好像很害怕我?”
刚飞快掠过的黑影此刻轻轻降落在他的身后,拱手道:“殿下。”
那人回身,面无表情问:“孤长得很吓人么?”
看来他的计划落败了啊……
那个人,那个人,怎么会是那个人!他怎么会在平城出现?
从前每次看到他,即使是背影,她都会感到不寒而栗。他把她拴在身边的那几年,每一次身体的痛楚,每一天内心的折磨,还有他继位后百官请谏赐死她、孙后的百般刁难……
所有人都希望她死。仿佛只要郦氏女熙在人间消失,他就会成为众人眼中的千古圣君一样。
重生后的每一天都像是跟上天偷来的一样,她已经决定了,天下有多远、她就离裴涣裎有多远。
她盯着自己两只纤细的手腕,没有了那根细细的软金链子束缚,真好。
长吁一口气,郦媐狠狠地将钱袋塞进腰里,又紧紧地打了一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