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郦媐蹲在花丛后小声哭泣,白衣少年轻轻递给她一张素净手帕:“擦擦泪,脸花了就不美了。”美,是一颗毒药,宴会上所有女孩的目光都对她带着敌意,她们纵容侍女撕烂了她的蓝纱舞裙。不过美有什么用呢,但若能让他对她上心,那么再多委屈她愿忍受了。】
林氏坐在侧厅里,借着端茶仔细打量眼前大大方方行礼的少女。
少女正当豆蔻年华,娇嫩之中带着几分媚态,难怪小姑子纪氏不喜。
她敛容问话,这位丧母的孤女也毫不怯场,口齿伶俐地一一对答。
林氏也不再像上一世那样虚意殷殷关问,端着主母的架子问话几句,便将郦媐打发到偏僻的院子里住下。
“既然你带了自己的侍女来,我就不再重新替你选人了,每日膳食会有人送到你的院中。”
“谢夫人关爱。”
郦媐正告退,一身烟粉绸裙的杏脸圆眼少女从厅外姗姗而来,她长发银簪轻挽,缀着几朵宫纱桃花,显得娇俏可爱。少女飞快地看了郦媐一眼,然后快步上前轻轻挽住林氏的手,一副乖巧讨喜的模样:“母亲,这位便是江陵郡来的媐姬?”
见郦媐纹丝不动,一旁的刘嬷嬷急了:“郦四姑娘,这是二小姐。”
纪珊芫虽是庶出,但因为乖巧讨喜,林氏又只育有一子纪闵,所以纪珊芫得以自幼养在嫡母林氏身边,心内十分轻视这个养在外头的混血胡女,她扬着头等郦媐向她行礼。
在林氏母女说话间,这位传说中丧母的胡女唇边还始终噙着微微笑意,毫无少女应有的矜持羞涩之气,观之恭敬的表情中仿佛透着几分淡淡的漠然,令纪珊芫感到十分不悦。
“纪二小姐。”郦媐淡淡微笑,轻轻点头。
郦媐行的是小姐姑娘之间的平礼,膝不曾屈下半分,意味着今后不会以低她一等的姿态活在纪府。
郦媐记得,她被抬去燕王府的那一天,正因为这位庶出的小姐纪珊芫在清晨送她一碗加料燕窝粥,让郦媐昏迷,然后乖乖地被梳洗装扮,送入了暖轿。当然,在她被抬去燕王府之前的日子里,还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纪珊芫本来洋洋得意看着她等她行礼,郦媐淡淡问好后还在错愕间,郦媐就已经向林氏告退。
“母亲,你看胡姬这小贱婢,一点儿都不把您放在眼里!”纪珊芫告状。
林氏拍拍她的手背,“急什么,她迟早会回来求我的。”
人就寄居在她屋檐下,一介孤女无依无靠,还不是任由她捏扁搓圆。
引路的丫鬟偷懒:“这片林子后头就是郦姑娘住的院子了。”这边荒凉偏僻,虫子多,她可不想再往前了。
于是郦媐抱着七弦琴,两个侍从拿着包裹,慢慢走近竹林。
箫声悠长,似从竹中小亭传来。
一人一箫,那人如竹林绿幽处的一抹皎皎月色。
郦媐内心些许向往,更多的是抵触,她轻步远远绕过竹林,一直低眸假装没有看到纪闵。
呵,纪闵一如从前,温润如玉,芝兰玉树。
可惜他的心也如玉一般冰冷高贵,也是从心里鄙夷她这样的混血胡女吧。
两不相见,一人不恋。
前世是她痴人痴愿,不过妄想而已。
箫声不知何时已停,竹林绿幽处的一抹月光目送那主仆三人渐渐远去。
“小姐,舅老爷夫人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吧!”小笙放下包袱,四周一瞧,立即嘟起了小嘴:“让我们住这么偏这么小的院子,还没人打扫!”
郦媐笑了笑,虽然从前教养在乐坊,但因为母亲的病重家里常常入不敷出,又久久地盼不到父亲派人送来的一点钱,比这样还苦的日子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先别忙着抱怨了,还是四处去看看,有没有可以洒扫的器具,咱们自己打扫就是了。”
李嬷嬷赶紧踏出门外:“小姐且安生坐着,粗活还是让老奴去吧。”
小姐人长得美,身子金贵,是她们今后依靠的指望呢,李嬷嬷想着今后小姐熬出头后的好日子,不自觉地更加尽心尽力了。
院中突然一阵喧哗。
几个粗壮的家奴进了院子里来,仰着脖子喊道:“郦姑娘在吗?”
前世养尊处优的郦媐自然不会自降身份去见家奴,李嬷嬷走到院子里,见对方打头儿的倒是一个笑脸的老奴:“这位老姐姐好,大公子让我们来给姑娘拾掇院子来了。”
隔门听到是纪闵让他们来的,郦媐一阵心奇。这一世纪闵并没有见过郦媐,她也不曾像前世那样路过竹林时给纪闵行礼,纪闵这是何意?
难道是为了表现自己大方有礼吗,郦媐一介孤女,他大可不必。
家奴们进屋洒扫,“姑娘这儿可真素净!”一名家奴嘿嘿笑道。
当然了,除了必需的大件家具,林夫人多一点点儿的家私都没给她,甚至连茶具都没有。
“小的回去就禀报……”
“罢了,我喜欢素净一点儿,清爽自在。”倒不是郦媐嘴硬,接下来她还得继续端住架子,她要把住与纪氏夫妇谈判的筹码。
她郦媐绝不会再踏上前世的路,虽然会不如从前荣华富贵,但只要平平安安,活下去,她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