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已是阳历五月——初夏之时。在房中已微有热意,倾雪只着一身轻薄纱衣倚在榻上,有些昏昏欲睡。新婚翌日她同萧络便进了宫谢恩,给皇上太后敬茶。
他到底是替她想过,在白绫上留下了一摊血色。当嬷嬷将白绫献上来的时候,她撇开了眼,别人只当她害羞,然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只一抹嘲讽的笑意。他和她,扮演着相敬如宾的夫妻,可真相如何,谁知道?
倚在榻上的她眉眼微闭,神色慵懒,昕儿静立在榻前,只以为她是睡熟了,想悄悄退下去。
“昕儿。”却不防她轻唤一声。
“我在。”昕儿答道。
她坐起了身:“帮我磨墨。”
她很少动笔,却不代表她字不好,相反,她少时学琴,为了习练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父亲请到了书法大家邵宏渊做她的启蒙老师。她的字并非十分张扬,而和她这个人一样,内敛含蓄。笔画银钩,锋芒毕露,那是邵宏渊。深沉如海,光华内敛,那是她。
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遍“比翼连枝当日愿”,想要继续写,却停下了笔。比翼连枝当日愿,这是她。无可奈何花落去,那是他。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是世上多么讽刺又可笑的事情。纳兰性德啊纳兰性德,是不是看透了这悲哀的一切?
回门之日是在新婚后第三日,前一日倾雪“比翼连枝当日愿”写到第四十二遍的时候,萧络走了进来。她见他走进来,便将笔搁下,吩咐昕儿赤霞将面前的笔墨纸砚收了,又叫寒碧为萧络端了水来。
她似笑非笑:“什么风把缙王殿下给吹来了。”
这是他头一次如此仔细地看到她的面容。她承袭了母亲的大部分容貌,是个秀美的女子,可偏偏却与他所见女子都不同,她看着他时,秀眉微挑,全然与那些包含了太多意义的目光不同。他轻咳一声,道:“明日回门,我和你一起回任家。”
她低下头理了理袖子,再抬起头的时候又是那个挑不出错处的笑:“好,我知道了,明天我会收拾好和你一起回任家。”
他点头:“明早我来接你。”说完就出了去,连寒碧端上来的茶水都没碰一下。她哂笑,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竟是连一下都不愿逗留。她走过去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末了还拿出丝绢擦了擦唇角。
昕儿欲言又止唤她:“小姐……”
她微讶:“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不过是不想可惜这一杯茶罢了。”
可惜的哪是她一杯茶?昕儿知道,可惜的,只怕是小姐这一颗心罢了。她向来这么要强,向来这样伪装。既然小姐不想让她们看出来,她又何妨陪着小姐装作不知?
回门这日一大早倾雪便起身,就像女孩子出去约会的时候总觉得衣柜里少那么一件合适的衣服一样,对着这些衣服,倾雪也同样犯了难。
昕儿到底跟在她身边最久,也最了解她的心意,拿出一件浅粉色的来,对倾雪说道:“小姐你看这件怎么样?又喜庆,又端庄。”
她是最不喜欢粉色的,充满着少女的天真而又浪漫的气息。昕儿还要再说什么,她指了指一件紫丁香的说:“就这件吧。”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今日的萧络,束了冠,也是穿的一件深紫色袍服,腰间系着一块蜜蜡,看起来风姿卓然,二人并肩一站,竟是像穿了情侣衫一样合称。
“王妃,请。”她就着仆役的手上了马车。
二人各占一边,一时无话。几日未曾出府,直到听到外面的人声她才感觉到自己有一丝生气。
相府门前,任相及家眷都等着迎接。倾雪本起身想要先下马车,萧络却伸手拉住了她。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不期然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萧络先行下了马车,这才回身扶她下了马车。
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可心中却是一声冷笑。原来萧络也是想将任家收为己用吗?她却哪知,他不过是想让任家安心。昭帝的意思,任毕笙早已知晓,他又怎会不知?不过求一个心安罢了。
任毕笙见此,也终于安下了心,领着妻儿向他和她拜下。萧络伸手却扶住了他:“任相,何须如此?”
俗话说得好,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而任毕笙这个岳父对于萧络也是越看越满意。任毕笙笑道:“去把我珍藏多年的蒙顶石花拿出来。”说完又对倾雪说道:“你娘想你得紧,去看看她吧。”
她点头笑说:“好,女儿这就去。”
说着她向萧络微微一福,她故意没去看他的眼睛:“妾身先告退了。”
他“嗯”了一声,她便转身走了。他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任毕笙让身边的人都退下,独自一人引萧络去了正堂。任毕笙请萧络上座自己坐在他下首,在这样有着森严地位阶级的社会,萧络首先是王爷,地位在任毕笙之上,其次才是他的女婿。倾雪也是同样,倾雪和萧络是任毕笙的君,而任毕笙,首先,是臣,其次才是长辈。
任毕笙向萧络拱了拱手,道:“于殿下,臣也不必拐弯抹角。臣和殿下现在虽有姻亲之谊,但终归不过各取所需。”
萧络眼露赞赏:“本王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说说你的条件。”
任毕笙沉吟半晌,道:“臣别无所求,不过想请殿下善待臣的女儿。”
萧络听完并无二话:“好,本王答应你。”
云若书将倾雪送出来时,正好萧络任毕笙二人密谈结束,母女二人言语亲昵,倾雪带着她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竟让他有瞬间的恍惚。她走到他面前,敛了几分笑意:“殿下。”
倾雪声音清淡,又变成了那个他这几面熟悉的那个她。他声音平淡无波,转身向外走去:“走吧。”
她微微颔首,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回头再向任毕笙和云若书看了一眼,云若书眼里的留恋她看得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