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捻着手中佛珠,直到此时,倾雪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走神多久了,连数到多少都已经忘了。手中佛珠是云若书特地去求的,上京城中香火最盛的寺庙,静安寺。到底是应苍国庙,轻嗅竟有檀木的香气,有点像记忆中的小叶紫檀。
一年以来,为着她出嫁一事,府里为她准备嫁妆准备嫁衣教习宫中礼仪,连任莫言出嫁时都未曾如此劳心费力。到底是不一样的,任府嫁嫡女,缙王娶正妃。就快要到了,她成为他妻子的那一天。就连想到这件事都能让她心跳加速——这是她从到这里来就一直梦想的。做他的妻子,成为他最亲密的人,关心他,照顾他……爱他。
“叩叩叩”有人敲响了窗户,她闻声看去,任阙涯正站在窗边,含笑望着她。或许仅仅是这一刹那,她似乎才发现,原来这个朝夕相处的少年,也是如此的好看。他向她招了招手,她笑着攥紧佛珠,偷偷溜了出来,就像当初他带她偷偷出去玩一样。
两个人并肩安静走着,她突然回想起那时刚来到这里,满眼迷茫和戒备,她和他也是这么安静地并肩走着,可是天知道那个时候她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而时光荏苒,现在的她走在他身边,只有信赖,只有无法言喻而心照不宣的安全感。
他似乎要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看着他,等着他说。他似乎组织好了语言:“马上你就要嫁到王府里了,你是个有分寸的姑娘。我一直都知道,有些话……不必多说,想必母亲已经耳提面命过一番了。作为你的哥哥……你除了父亲母亲在这个府中最亲密的人,我只希望你能开心。无论别人对你如何,你一定要好好生活。”
他知道萧络心里的人,然而在她认真的注视下却说不出来,那样的话……一定太伤人心吧。他温和笑笑:“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后。”
从来都是这样的,从一开始的“我会保护你”到现在的“我永远在你身后”许下承诺,是为她,倾尽一切,亦是为她。她温婉笑开:“我知道的,这世上最重我的人,怕是哥哥也说不定了。”
他一向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可竟也不知道不善至此。有些话在喉咙里哽了哽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他低头看她:“前路未知,你……要保重。”
她不答,只回他一个安心的笑。
——我是婚礼的分割线——
何谓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倾雪算是体会到了。她暗笑自己,原来习惯了独自守望等待,而如今终于要成全自己的一段心愿却变得如此激动受宠若惊。她到底是变得多卑微。
晨光熹微时,云若书引了一个年长的女子进来,替她梳头发。那个女子的手有些拿不准轻重,偶尔还会扯痛头皮惹得她轻嘶一声。云若书道:“这位夫人一生平顺夫妻和睦儿孙满堂,是上京城最有福气的女子,她替你梳头,你这辈子一定会平平安安,和美到老。”
云若书这辈子已经苦够了,她不想她的女儿也和她一样苦。舍不得啊,是真的舍不得,可是女儿总有要嫁人的一天。
时辰到了,终有人扶着倾雪上了花轿。耳边人声鼎沸,想必是全上京城的百姓都涌了出来,只为看这任相嫁女,缙王纳妃的盛大场面。是真的盛大,主婚人是太子,拜的高堂便是皇上和任相二人。昭帝为了萧络,不惜一切将这个婚礼办得如此,此后再无盛况。
拜过天地之后倾雪就被送到了洞房之中,她有些羞涩,有些忐忑。她想,等他来了,她一定要告诉他,当年他救过的那个女子终于等到嫁他为妻。可是从喧闹归于寂静后许久,都没能等到那个她想要托付一生的人。
三更已过,门前终于传来稳重的脚步声。萧络打开门走进来,她心跳有些加速,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她期待又有些不安。可是他站在门口,没有再前进一步的动作。
萧络开口,是她熟悉的冷然:“既娶你为妻,这正妃之位便是你的,尊荣,地位。除此之外,本王给不了任何东西。”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不等他来掀喜帕了,径自便掀起来,正好却对上他的眼眸。她看到了他的惊艳和赞赏,不过转瞬即逝。
她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回她,语气突然略微柔软:“本王已另有所爱。”
她突然想仰天大笑。都是一样的结局!从来她都没有逃出过这样的结局,韩冰是这样!萧络也是这样!那些汹涌的情绪在胸口碰撞,逼得她有些呼吸困难,纵是如此,她也仅仅是垂下清眸,淡声问道:“殿下的意思便是让我乖乖守着这样的寂寞,孤独终老,是吗?”
他语塞。她说得这样直白,让他根本没有说不的机会。他撇开眼,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狼狈。
她看着他,竟然能笑出来:“不知是哪位姑娘,竟能入了缙王的眼。”
他不答,只能匆匆转了话题:“之前楼郁被困,多谢你鼎力相助。本王代十万将士向你道谢。”
她突然恍然大悟道:“啊,对,我还是你们十万将士的救命恩人。可是于情于理,你这样对我,合适吗?”
他默然。正是于情于理他都亏欠她所以才在她面前这样狼狈。他转身向外走去:“我知道亏欠于你,我会尽我所能弥补你,然而此生心中只能容她一人。你……好好休息。”
她站起来,向他走了几步,一字一句道:“萧络,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我不会再奢望走进你的心里;如你所愿,我不会去为难那个你爱的女子。如你,所愿。
她听见他说:“好。”
在他走出大门的时候,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