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是翠轩庵的大施主,每年捐很多香油钱给庵里,所以每到春天,静寂师傅都会带着徒弟们到林府道谢。三位夫人和翠轩庵的师傅们都很投缘,一再留她们多住几日,云巧也出来和众人相见,但是因为生疏,话不多。
一日,静寂师傅又来辞别,夫人们不允,静寂师傅说出来已久,庵内只有师弟和一个小徒弟,不知怎样,实在放心不下。夫人们不好再留。只是三夫人说,许久没出门了,想到庵里住几日。静寂师傅自是欢迎。虽然要准备老夫人的寿宴,但还有些时日,而且也是以大夫人、二夫人为主。大夫人、二夫人无异议,只是嘱咐她路上小心,早日回来。晓谦一听,喜笑颜开,马上跑到云巧面前,说“姨娘,让弟弟和我们一起去吧。”云巧正想出门散散心,就应允了。
说话完毕,下人们就开始准备。三夫人带着惜月和其他两个丫头,云巧带着两个丫头,连带两个孩子,夫人们一辆车、丫鬟们一辆车、静寂师傅和徒弟们一辆车,一行人等,就出发了。
一路上,两个孩子最开心,盛儿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小脑袋转来转去,微微张开小嘴,时不时伸着小指头,指指这里,指指哪里。发出“哦、哦”之类的声音。晓谦拿出兄长的姿态,殷勤地向弟弟介绍,一边不住向母亲提问。盛儿不知是否能听懂,兄弟二人有“鸡同鸭讲”之嫌。
一日后,进入山内。山中古树参天,林木枝叶茂盛,不知名的树木花草,形态各异。当时正值春季,万物生机勃勃,叶子清新、嫩绿欲滴,花儿怒放,争相斗艳、时常有鸟儿、动物的叫声传来,时远时近,或清脆或雄浑,也有那鬼魅让人心惊胆战……山中景致和林府众人平时所见大不同,仆人们终日面对深宅大院,或者市井楼台,如今行进在清新爽利之中,神清气爽,都说笑着,议论着。三夫人、云巧下轿步行,欣赏林中风景。云巧把盛儿交给惜月,经过上次玩耍,似乎已经唤起盛儿对姑姑的记忆,他咯咯的笑,搂着惜月的脖子,小脸贴着惜月的脸。惜月紧紧搂着盛儿的小身体。晓谦总想脱离母亲的掌控,随意奔跑,怎奈被三夫人紧紧拽住。母子二人,拖拖拽拽前行。
静寂师傅在前引路,并向众人介绍各色树木花草和偶尔奔跑过的动物。
走走歇歇,又行了大半日,女眷已疲惫不堪,终于来到了翠轩庵。静安师傅赶紧给众人准备斋饭、洗漱、住宿。
一宿无话,转眼到了第二日,静寂师傅安排人领着林府诸人在庵内及附近观赏玩耍,此后几日亦如此。
此间,不时有香客、路人在庵内来来往往。
惜月自小在爹娘身边,很少出来,翠轩庵的见闻对于她而言,和盛儿一样,都是新奇的。翠轩庵气势恢宏,她们村里的庙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几日下来,惜月和庵内人已经很熟。智蕙、智芸、智荣、智莲四人,虽然久居山中,长于青灯古佛相伴,性格安静沉稳,但是毕竟青春年少,少女的活泼天性深埋在她们体内,随时都可能爆发。
惜月性子温和,已和四人熟悉起来,了解了她们的身世,也都是苦命人。智蕙五、六岁时,随家人到庵里进香——她爹和继母,继母一向厌烦她,平日里非打即骂,父亲对继母言听计从。他们偷偷走了,将智蕙留在庵里。智蕙至今记得当时自己的伤心、绝望、无助,每每想起都会心悸。虽然他们不好,但是对幼小的自己来说,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当时不见了他们,觉得天塌了。如今想开许多:被留在这里总比什么烟花柳巷强百倍,自己现在很好;智芸家中贫困,她是遗腹子,母亲病重,她拖着羸弱的身体,将女儿送到庵内求收留。当时庵内还不是静寂师傅主持,老庵主也是善良之人,自是应允。安顿好女儿不久,智芸母就去世了。智芸当时不过两岁多,对当时事已无印象,对母亲也无印象——这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她相信母亲是爱她的,她一定是怀着对女儿的不舍和不放心离开的。智芸经常和母亲说话,告诉她自己的情况,让她放心;智荣是静安师傅从外面带回来的,当时尚未满月,说在路上捡到,可能是家里养不起,被丢掉的。因为有救命之恩,在智荣心中,静安师傅就与其他人不同,要更亲近些;智莲入门较晚,她家本是富户,她还是独女,但是从小体弱多病,常年药罐子,身体日益衰落,家人请了“神仙”、“半仙”给她看,都说她不该沾然红尘,只有远离俗世,才能一生平安,她爹娘无奈,才将她送来此处。本是家中的娇小姐,被送到这里,衣食住行都要独立,而且远离亲人,智莲也是经过很久才适应了新生活。让人欣慰的是,她的身体确实慢慢好转。
惜月只说自己家贫,为贴补家用,到林府为仆。想着眼前这些女孩子的境遇,心中感慨:都是一条命,怎么命运如此不同。她有机会就到菩萨面前,祈求世人幼有所养老有所终。几次被静寂师傅看到,一次,静寂师傅笑着说,“姑娘,莫非你也和菩萨有缘?”惜月笑笑,她不知道,顺其自然吧。
惜月每日除了服侍三夫人,多是帮助庵里做些杂活——洗涮、浇花、种菜,晓谦和盛儿在她身边玩耍,也要学她的样子,结果都是帮倒忙,还把自己弄成小泥人,惜月乐的他们高兴,自己辛苦也愿意。也看着各色人等在佛前虔诚的焚香、跪拜,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默默垂泪……
一日天色已晚,惜月借着月光,正在清扫院落,突然听到有人叩门,她想可能是进香之人。开门,只见一中年人,四十岁不到,惜月只一眼,便一惊,只觉此人高高在上,让人不敢仰视。林老爷也是富甲一方,有富贵逼人的气质——虽然下人们都说他待人祥和,却不怒自威,让人心中敬畏,提到他,下人们就会精神一抖,不敢懈怠。惜月只觉此人气势远在林老爷之上,虽然她无法描述,但看到之后,就觉得不敢仰视。这人站在后面,他前面还有两个随从打扮的人,一男一女,惜月觉得虽都是仆人,但自己的气势比人家矮了许多。虽然主子站在后面,惜月还是最先感到了他的存在。
见有人开门,女子上前一步,施一礼,道“打扰了,我们路过此地,天色已晚,别无去处,能否进庵歇息一宿。”惜月赶紧说,“好呀,不过请稍等片刻,我要去通报师傅一声。”惜月让三人在门口等待,自己去通报静寂师傅。静寂师傅正陪着三夫人说话,听说是借宿的,就吩咐人好生招待。
三人便在庵内住下,且并不急着赶路,一停便是几日。庵内自不会赶,随他们去。
那主人自称姓王,两个手下小五、小六。王老爷每日在庵内转悠,遇人微笑,并不多话。小五、小六紧跟其后,面无表情,浑身戒备。
静寂师傅每日都要和三夫人讲经,惜月常在一边侍候。一晚,静寂师傅讲经完毕,三夫人吩咐惜月送静寂师傅回去。惜月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正走着,对面影影绰绰走来一人。走近了,原来是王老爷。惜月施礼问好,向静寂师傅介绍道,“师傅,这是王老爷,最近几天住在庵里。”
静寂师傅点点头,看向王老爷。王老爷也看着静寂师傅。两人都没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片刻,静寂师傅似乎意识到不妥,打破了沉寂,“王施主一向可好”。王老爷微一停顿,回道“好,多谢师傅挂念,师傅可好?”
惜月没料想他们是故人。转念一想,翠轩庵来来往往一定有很多香客和静寂师傅是熟识的。
静寂师傅淡淡一笑,说“很好。”
王老爷没接话,又是无言。惜月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手提着灯笼,等。
少许,静寂师傅说,“不早了,施主早些歇着吧。”王老爷沉吟片刻,说,“来了几日都不曾见到师傅,因为有些急事,明日就要走了,今夜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向师傅道个别。”
静寂师傅微微点头,说道:“哦……既然施主明日还要赶路,那回去歇息吧。明日路上小心,告辞。”说完,绕过王老爷,向前走了。
惜月朝王老爷施一礼,随着静寂师傅去了。她感觉王老爷一直在望着她们——或是静寂师傅的背影。
王老爷知道,静寂师傅早知道他来了,虽然他们刚刚才见面。
送了静寂师傅,惜月回房就睡去了。静寂师傅却是一夜无眠,那些她努力忘记的事儿,还是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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