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浠浠沥沥地看着雨,虽不大,却影响出行。甄子鸿在一家小旅店里住下,他斜靠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心情烦乱。屋檐下,有一棵梧桐树,屋檐水如断线之珠,打到梧桐叶上,答答橐橐,更增甄子鸿的烦燥。
甄子鸿是个刚退役不久的海军陆战队员。他不急着找工作,正在实行自己“读千卷书,行万里路”的计划。在读书行路的同时,甄子鸿还兼做小货郎,开着一家“流动的两元店”——骑着三轮车卖小商品。此时,甄子鸿已离家两百公里,在金江沙边的一个县城里落脚。
甄子鸿的房间在临街二楼,他起身倒开水,无意间向窗外一看,透过稀疏的梧桐枝叶,见街对面的走廊上,跪着一个穿着水红色衣服的少女,看面孔,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那少女的身前,竖着一块写着字的硬纸牌,牌子上的字密密麻麻,内容似乎相当丰富。纸牌前面,放着一个只有半边的塑料文具盒。少女双目下垂,用一只左手扶住纸牌,对街上在雨中攒伞而行的人们,似乎看也不看敢上一眼。而街上的行人,有的对少女侧头斜睨一眼,脚步不作丝毫停留,而更多的人,连头都懒得侧一下。
这种讨饭的未成年人,近些年来,甄子鸿在各地的大小城市见得多了,他也知道,他们很有可能是受人控制的,虽是如此,只要是遇到,甄子鸿总要往他们面前的盒子里扔上一元半块的。现在,甄子鸿又动了恻隐之心。他先想想看看那张纸牌上写的什么,可距离远了看不太清楚,就从挎包里拿出一架进价一块三,零售2元的玩具望远镜,罩在眼上,对准那少女望去。见那张牌子上的内容,与先前看到的那些父母得绝症之类的陈词滥调,颇有些不同,那牌子上写的是:
告示
敬爱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亲爱的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们:
您们好!
去年10月的一天清晨,我爸爸开着家里的农用车,带着妈妈、我,还有6岁的弟弟,到收购站去卖谷子,妈妈准备卖完谷子后,给我和弟弟买新鞋子,谁知在一个拐弯处,一辆大型货车迎面开来,撞在我们的车子上,我当时就晕了过去。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里,才发现我的一只手没有了,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也没有了,他们被当场撞死了!而造(肇)事司机却逃得无影无踪!我是被好心人送到医院的,因为没钱,我的手臂还没完全愈合,医生就叫我出院了。现在,我的伤口反复感染,但我没有钱治。我想继续上学,但我没有钱上!
好心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们,求你们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小小的支助吧!
梅婷婷跪谢!
看完那“告示”上的内容,甄子鸿的胸口一阵酸痛,心想,原来这个叫梅婷婷的少女,一只手没有了!从去年10月份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断臂处还在反复感染,只怕早已得了骨髓炎!不管她的具体情况是不是真的如告示的内容所说,都值得可怜。甄子鸿放下望远镜,出了房门,噔噔噔地跑下楼,冒雨过街,走到梅婷婷的面前,见她的右边袖筒,下半截果然是空空的。甄子鸿问道:“小妹妹,你的家在哪里?”
梅婷婷抬起头来。近距离相处,甄子鸿才发现,这少女的长得相当清秀,脸蛋白里透红,鼻儿直而尖挺,小嘴红若樱桃,柳眉如画,一双大大的眸子里,双珠黑如点漆,透过长长的睫毛,怔怔地看着甄子鸿,似乎不明白他所说的话。
甄子鸿心想,你不会是个哑巴吧,又问了一遍:“小妹妹,你的家在哪里?”
梅婷婷朱唇轻启,轻轻说:“我没有家了。”听语音,不似当地人说话。
甄子鸿问:“那你原来的家在哪里?”
梅婷婷说:“在石渠县。”
甄子鸿知道,石渠县在蜀西北甘孜州的西北部,与青海交界,离这儿有近一千公里。那里人烟稀少,是汉藏杂居之地,甄子鸿虽然没有去过那里,但也知道那个地方气候异常,日照长,昼夜温差大,冷时极冷,热时极热。一年之中,无绝对无霜期,春秋冬三季,暴风雪为主要灾害。在那种气候下长大的女孩子,像梅婷婷这般清丽的,怕是极少,而且,那里似乎也不产水稻。甄子鸿对梅婷婷说的话,和告示上的内容相对照,梅婷婷是骗子,那是肯定的了。
甄子鸿不动声色,问:“你的右手还在感染吗?我可不可以看一看?”
梅婷婷看了甄子鸿一眼,轻轻地点点头,把牌子靠在自己的胸前,腾出左手来,把右边的衣袖往上卷。
梅婷婷的右手臂,是从手弯处断的,断处裹了一层厚厚的灰布,灰布被打湿了一部分,应该是被浓水打湿的。梅婷婷右手臂,确实是断了,那是不容怀疑的。
甄子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想,不管这女孩的手臂是怎么断的,她也是值得可怜的。他轻轻地替梅婷婷放下衣袖,说:“快中午了,走,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梅婷婷说:“谢谢哥哥,我还没有饿,你自己去吃吧。”
甄子鸿说:“走吧,别客气。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院,把你手臂好好地处理一下,不能再让它继续化脓了,那样会有生命危险。走吧,把牌子先收起来。”
说着把那张告示牌拿起来,对折了几折,塞在梅婷婷的书包中。梅婷婷的书包里,有两三本书,和一些零碎钞票,以及一些硬币。
甄子鸿所住的旅店旁边,就是一家小饭店。甄子鸿提起梅婷婷的书包,说:“走吧。”带头往前走。
梅婷婷说:“我……我……”说了两个“我”字,也没“我”出什么来,迟迟疑疑地跟在甄子鸿的身后,进了小饭店。
服务员送来了菜单。甄子鸿把菜单放在梅婷婷的面前,说:“你点吧,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梅婷婷犹犹豫豫地指着一个红烧茄子。甄子鸿心想,不知你是真的懂事呢,还是装的。他说:“点两个荤菜吧。算了,还是我来点。”他点了一份红烧牛肉,一份回锅肉,一分西红柿蛋汤。加上梅婷婷点的红烧茄子,共是三菜一汤。
先上来的是红烧牛肉。甄子鸿打了两碗米饭,放一碗在梅婷婷面前,把筷子递到她的左手中,说:“吃吧,别客气。”说着夹了两块牛肉在梅婷婷在饭碗中。
梅婷婷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菜都上齐了。甄子鸿装着无意地问:“婷婷,这水牛肉比起牦牛肉来,哪个好吃些?”
梅婷婷说:“我不知道,我什么牛肉都没吃过。”
梅婷婷这句话一说,甄子鸿已百分之百肯定她不是藏区的石渠县人。若她的告示牌上的内容是真,出生在藏区一个有农用车的家庭的孩子,怎么可能没吃过牦牛肉?
甄子鸿问梅婷婷有多大,梅婷婷说刚刚满过16岁,说如果还在上学,该是读初三了,说自己只读到初二,手断后就休学了。甄子鸿问她办学生证没有,梅婷婷说没有,她们学校从没有要学生办过证。甄子鸿问:“你书包里装的是初中的课本吗?是几年级的?”梅婷婷说是初三的,是从垃圾堆里捡到的。“你在自学吗?”甄子鸿问。梅婷婷点点头。
梅婷婷吃了两小碗米饭,说饱了。甄子鸿结了帐,说:“走吧,婷婷,咱们去看手。”
甄子鸿带着梅婷婷到了当地县人民医院,进入外科门诊。也许是午饭时间,门诊里没其他病人,主诊医生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正在诊室里吃快餐盒饭,见甄子鸿和梅婷婷进去,眼睛一扫,从甄子鸿的脸扫到梅婷婷的脸,再移到梅婷婷的右臂上,不动了,过了几秒钟,才说:“哦哟,这么漂亮个小姑娘,这手是怎么啦?”
梅婷婷低头不答,甄子鸿说:“我妹妹的手从去年10月份被车撞了后,一直化浓不止,医生,请你处理一下。”
那女医生勃然大怒,斥责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当哥哥的是干什么吃的?你们的父母是怎么当父母的?再重男轻女,也不能过分到这种程度!快,妹妹,乖,快躺上来,让阿姨好好帮你治治。可怜的孩子。”
梅婷婷磨磨蹭蹭地挪到检查榻前,女医生催促道:“快,快躺上去呀。”
梅婷婷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先上个厕所。”
女医生说:“好,快去快回。要不要找个护士姐姐帮你?”
梅婷婷不答,扭身走出了诊室。
女医生盯着甄子鸿,突然把筷子重重地往办公桌上一放,喝道:“我说,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看你妹妹多可怜!你们一家人怎么能那么忍心?”
甄子鸿说:“我,我不是她的哥哥。”
女医生揶揄道:“不是哥哥?难道你是她男朋友?”
甄子鸿脸色微变,有点不悦地说:“大姐,你在说什么啊?我和她原本素不相识,我看她可怜才带她到这儿来的。她……她是个讨钱的流浪女!”
女医生脸色缓和了一下,但随即又变成了阴阳怪气,说:“我说小伙子,在这县城大街上,讨钱的男女老少残疾乞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为什么你就单单带着这个小姑娘来?”
女医生这一问,可着实把甄子鸿问倒了,他想,对啊,大街上那么多讨钱的残疾人,为什么我单单带着这个漂亮的独臂小姑娘来医院?
女医生见甄子鸿不答,越发咄咄逼人:“你说,你是不是没安好心?”
甄子鸿怒道:“我不管了还不行吗?”说着转身,欲要离开诊室。
“啪!”女医生猛一拍桌子,喝道:“想走?我怀疑,去年开车撞坏那女孩子的人,就是你!”
甄子鸿怒不可遏,霍地转身,大步迈出门去。走了几步,就听见那女医生对着电话讲:“门卫吗?我张医生!马上有个理平头的年轻人要出去,你们一定要拦住他!”
听了这话,甄子鸿又回到了张医生的诊室,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冷笑道:“我就在这里,你干脆打110来抓我好了。”
张医生提起桌上的座机,真的就拨通了110:“110吗?我这里有一个去年开车把人撞残了的嫌疑人,请你们派人来调查一下。”放下电话,张医生对甄子鸿说:“如果你问心无愧,那你等会儿好好地接受警察的调查!”
甄子鸿说:“如果调查结果出来,我不是肇事者怎么办?你可要赔偿我的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费,并且还要当众向我赔礼道歉!”
张医生说:“接受人民警察的调查,这是我们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赔你什么损失?”
甄子鸿不想再跟张医生说话。这时他突然想起,这梅婷婷去厕所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像她那样的身体素质较差的女孩子,在厕所里蹲久了,一下子站起来,脑部贫血,说不定会晕倒。他把这个想法跟张医生说了,张医生说:“这才多一会儿?可能是大便,一个人大便,拉个十来分钟是正常的。”
甄子鸿觉得这个胖女人说话粗俗,越发不想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110的警察真是动作迅速,张医生打过电话生约3分钟,一辆警车就径直开进了医院大门,一老一少俩警察走进张医生的诊室,老警察问道:“刚才是谁打的110,是怎么回事?”
张医生快嘴快舌,说甄子鸿送一个被车撞断了手臂的女孩子来就诊,甄子鸿想开溜,她怀疑那女孩的手臂是甄子鸿撞坏的,云云。
老警察问:“那女孩子呢?”
张医生说:“上厕所去了,估计也该回来了。”
甄子鸿说:“张医生,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厕所看一下,这都差不多过去二十分钟了。”
老警察说:“怎么?一个手臂撞断、身受重伤的女孩子,一个人去上厕所上二十分钟?怕是出现了意外!张医生,请你去看一下。”
张医生起身出去了。
老警察坐在张医生的位置上,少警察坐在一张病人坐的就诊椅上。老警察对甄子鸿说:“请你把身份证、驾驶证拿出来看一下。”
少警察打开一个蓝皮本,拔开一支中性笔,准备作记录。
甄子鸿说:“身份证是有,驾驶证是没有的。”说着把身份证摸出来递了过去。
老警察接过,仔细看了看,又对着甄子鸿的脸打量一番,确认没错,把身份证推到少警察面前,说:“小文,开始录口供。”
少警察问获甄子鸿:“姓名?”
甄子鸿没好气地说:“身份证上不是有吗?”
少警察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姓名?”
甄子鸿目光灼灼,盯着少警察。少警察似乎被他看火了,加大音量,第三次问:“姓名?”
甄子鸿想,反正我又没有过错,我今天就不回答你,我看你要怎么样。
“警察同志,不……不好了……”张医生神色惊慌地出现在门口。
老警察问:“怎么啦?”
张医生说:“那个……那个小姑娘不见了!”
老警察说:“怎么会不见?”
甄子鸿跟着说:“怎么会不见?张医生,你是不是走错厕所了?”
张医生瞪了甄子鸿一眼,说:“废话!怎么会不见了呢?我打个电话问问门卫。”说着拨通了门卫电话,“门卫吗?我外科张医生。刚才你有没有看见有个十五六岁的独臂小姑娘出大门?……早出去了?什么时候?大约20分钟之前?好,就这样。”
张医生放下电话,目不转睛地盯着甄子鸿。甄子鸿说:“你看着我干什么?她去上厕所后,我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啊。”
张医生说:“是啊,这个小姑娘,她的手伤得那么厉害,怎么不治就跑了啊。”
老警察问甄子鸿:“小伙子,你有那小姑娘的联系方式没有?”
甄子鸿说:“没有。”
老警察站起身来,少警察也跟着站起身来。老警察例行公事般地说:“张医生,那个谁,甄什么?你们一旦有那小姑娘的消息,马上通知我们。啊。我们先走了。”
甄子鸿说:“通知你们干什么?”
老警察说:“查肇事者啊。”
甄子鸿丝毫没把这俩警察看在眼里,嘲讽道:“你们是查不到的,或者,你们是根本不会去查的。两位福尔摩斯,这就请便吧。”说完,拿过桌上自己的身份证,看也不看三个人一眼,起身就走。
对梅婷婷有机会不治手,却不辞而别,甄子鸿也觉得十分奇怪,不知道什么缘故,有如此好的机会,她却白白地放过。
一个星期后,甄子鸿骑着他的“移动的两元店”,来到了珙县的亥儿镇。他的小商品一般只在乡村买,临近天黑,才就近到乡镇住旅馆。
亥儿镇在大山包围中,很小。甄子鸿到镇上时,天完全黑了。
在一个十字路口,有一盏昏暗的路灯,甄子鸿远远地看见,路灯下,一个少女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她的胸前,靠着一张写满字的牌子。
看轮廓,那少女依稀便是梅婷婷,甄子鸿留意一下她的双臂,果然有一只袖子是空荡荡的。他不用走近看,也知道那少女是梅婷婷。
街上行人很少,经过梅婷婷身边的人,大约有三分之二要停顿一下看看纸牌上的内容,约有一半的人会往她面前的破文具盒里扔下一张或五毛,或一元的钞票。
甄子鸿想,这山乡里的人们,远比县城里的人朴实、善良。这可能也是梅婷婷不去繁华的县市,而到偏僻的乡镇来讨钱的原因。
今晚,甄子鸿准备跟踪梅婷婷,看她落脚何处,究竟是不是受人控制?
甄子鸿左右一看,街边正好有家小旅店,叫“小草旅馆”,他把三轮车骑进旅店,开了房。那间房在二楼,恰好又是临街。甄子鸿把房间的灯熄掉,隔窗目不转睛地看着路灯下的梅婷婷。
约莫二十分钟后,梅婷婷拾起装钱的破文具盒,放入书包中,再把牌子对折几折,也放入书包中。完了后,站起身来。
就在此刻,甄子鸿才惊奇地发现,梅婷婷的右手居然是好好的!而左手衣袖,却是空荡荡的!
她断的明明是右手,怎么变成左手了?难道,此女孩不是梅婷婷?
梅婷婷向西走去。甄子鸿立即下楼,紧盯着梅婷婷的背影,跟踪上去。梅婷婷往前走了约两百米后,拐进了一个黑黢黢的巷子。甄子鸿紧走几步,也跟着进入巷子。进入巷子后,又往前走了四五十米,梅婷婷进入了一座二层青瓦房。甄子鸿看见,那二层瓦房大门,立着一个木板牌子,牌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亥儿大旅店。
甄子鸿想,梅婷婷直接就进去的,肯定她早就在这儿定好房间。甄子鸿走到瓦房屋檐下,一个六七十岁的瘪嘴老太婆正在堂屋里洗脚,见到甄子鸿,问道:“老师,住店啊?”
甄子鸿本来想说找人的,但又觉得不妥,就问道:“住一晚多少钱?”
老太婆说:“三十元。”
“是单间吧?”
“是。”
甄子鸿知道,这种家庭小旅店,掏钱就住,登记开票等程序全免。甄子鸿掏出钱来,故意漫不经心说:“婆婆,那个只有一只手的小姑娘真可怜,你说是不是?”
老太婆说:“就是,可怜兮兮的。”
“她是一个人吧?”
“不是,是跟她老头一起来的。”
“老头?”
“上午他们就来的,那个男的有五六十岁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那小姑娘的父亲还是爷爷。”
“他们开的是两间房还是一间。”
“一间。”
甄子鸿忽然把嘴凑到老太婆耳边,小声说:“婆婆,实话跟你说,我是公安。我们怀疑那个男的是个骗子!我正在跟踪他,你把我安排住在他们隔壁吧,我好监督。”
那老太婆立即紧张起来,也小声说:“我说呢,如果他们是父女俩,那有女儿那么大了,还跟老头一起睡的?那男的一看就不是好人!那么老了,一个那么小的残疾小姑娘也要骗!公安同志,你跟踪他干什么?现在上去把他抓了不就行了?”
甄子鸿心口一痛,十五六岁的独臂少女梅婷婷,跟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同睡一床?!他说:“我们怀疑他们是一个贩卖人口的团伙,现在时机不成熟。”
老太婆说:“走吧,上去吧,我们就两间客房,正好在他们隔壁。”
甄子鸿心想,早知如此,我冒充什么公安?真是白费精神了。
甄子鸿跟着老太婆上二楼。在楼梯上,甄子鸿悄声对老太婆说:“好了,婆婆,你把门开了就下去吧。千万别让隔壁的人知道我是公安,也不要让他们知道隔壁住得有人。”
老太婆也悄声说:“那我就不上去了。上楼去右手边那一间就是,上面的房间没关。他们住房的是左手边的。你要喝开水的话,那就自己下来提吧。”甄子鸿说好。老太婆转身下楼去了。
客房门是虚掩的,甄子鸿轻轻地推门进去,轻轻地手轻脚地轻轻地掩上门,也不找电灯开关,摸到床边,轻轻地往床上一坐,支愣着耳朵,静听隔壁的动静。墙壁是竹片夹成,两面各糊了一层粘泥,粘泥表面又糊了一层石灰。这样的墙壁自然不隔音,壁缝还透光。但隔壁却一丝光亮也没有,只隐隐有打呼噜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甄子鸿觉得奇怪,那梅婷婷才进去几分钟,怎么刚一进去就无声无息?
甄子鸿正自疑惑,突然腰一紧,床上有人用一只手楼住了他的腰。甄子鸿一惊,正要叫出声来,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捂住了他的嘴。
床上的人轻轻地说:“甄哥哥,别慌,我是梅婷婷。”
甄子鸿定了定神,轻轻地掰开捂住自己嘴巴的小手,小声说:“你真是婷婷?你怎么在这儿?咦,不对,你不是梅婷婷!”
因为,刚才,床上的女子,一条胳膊箍住甄子鸿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而梅婷婷只有一条胳膊,要同时箍腰捂嘴,她怎么能办得到?而且,如果她是梅婷婷,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怎么能随便搂一个男子的腰?
甄子鸿站起身来,摸出手机,摁了开机键,借着手机的光亮,找到了电灯的开关,一拉,电灯亮了,往床上一看,见一个秀美的少女拥被而坐,不是梅婷婷又是谁?只是,梅婷婷那放在被子面上的手臂,是两条,而非一条。
甄子鸿看着梅婷婷的两条手臂,说:“原来你早安上了假肢,怪不得那天要跑了。其实,你跟我说实话就是了,何必要跑?”
梅婷婷竖起一根指,立在樱唇边轻轻嘘了一声,悄声说:“甄哥哥,小声些,看把隔壁的老怪物吵醒了。我的手是真的,不是假肢。”
“真的?”甄子鸿的眼亮瞪得几乎要出眼眶。
梅婷婷说:“甄哥哥,咱们走吧,到你住的地方去,我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说着从起了床,拉住甄子鸿的胳膊。
甄子鸿问:“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你不怕他醒过来找你吗?”
梅婷婷说:“是个老怪物。他喝得烂醉如泥,一会儿可能醒不了。”
甄子鸿和梅婷婷下了楼。楼下,那老太婆戴着副老花镜,盯着一台十几英寸的小彩电,正在津津有味地看川剧。见到甄子鸿带着梅婷婷下楼,老太婆惊奇不已。甄子鸿说:“婆婆,你别管我们。我带着妹妹出去吃宵夜。”
老太婆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去吧,早点回来,外面冷。”
甄子鸿带着梅婷婷,来到“小草旅馆”。小草旅馆的老板娘是个精怪妇女,见甄子鸿带着个小姑娘回来,嘴里没说什么,脸上却是一种见怪不怪的表情。
两人进了房间,甄子鸿让梅婷婷在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自己坐在床上,说:“婷婷,你先说,刚才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梅婷婷说:“你刚一跟踪我,我就发现了,当然,开始我不知道是你。后来我进入小巷子后,转过一个墙角,借着墙角掩护,我才看认出来,跟踪我的人是你。我进入小旅店的房间后,见老怪物一个人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醒,我就到隔壁房间里去了,准备就睡在那儿。我没想到,你会住那儿,更没想到,你进房间不开灯。你一进去我就准备起床的,但见你没开灯,就想跟你开个玩笑。”
甄子鸿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老怪物是你什么人?你的手臂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婷婷说:“那个老怪物,算是我的恩人,也算是我的仇人。他逼着我练了‘碎龙功’。”
“碎龙功?什么碎龙功?”
梅婷婷说:“碎龙功是一种能让身体化整为零,也能让身体化零为整的功夫。”
接下来,梅婷婷向甄子鸿讲述了她如何遭遇“银环蛇”阎奂生、如何被阎奂生逼练了“碎龙功”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