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你许诺过我,让我见他的”,一诺拎着一坛桃花酿如同一阵旋风从八角亭上席卷而来,砰的一声稳稳地落在了鼓风阁外的围墙下,伸手挡住了隐云的去路。
“出尘绝迹讲究的是幻化灵动、翩然飘逸,于闲庭漫步的历届幻术师来说,就是他们在重要场合下粉墨登场时的脸面!哼,你可好,舞得粗犷,所到之处浮尘四起。落地声如同撞钟,轰轰作响”,他夺过酒坛,继续训斥道:“周身上下臭气熏天,竟寻不得一丝女子该有的样子。”
一诺喝得有些疲乏无力,就势将手臂搭上他的肩头,醉眼惺忪地望着他,“我做什么要在你面前摆出一副女子的样子,你是我什么人?”
隐云的脸迅即变得冷漠,目光冷冽地望着她,“我是你的东家,你是我的仆人,除此之外,我也不想与你有什么瓜葛。只是出尘绝迹尚且练得如此粗糙不堪,我怕你没有资质练就万念俱灭。”
“我有没有这个资质,你不是最清楚吗”,她故意朝隐云脸上吹了一口浊气。
在一诺没有随他习武之前,就对他的人品略有耳闻——不管是那些不喜欢他的人,还是他不喜欢的人,他的惯常做法就是找到别人的把柄,打着遏恶扬善的旗号,血腥杀戮——他在江湖中得了如此口碑,却能在她面前次次忍让,可见他断定一诺能够助他练就绝世武功。
“我并非要与你做对,只是眼下风声紧,不管是苏辰还是画坊管家,即使再缺钱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被杀的风险抛头露面。”
“他不露面,我就自己去寻!”一诺抱住酒坛从隐云手中夺过,仰头灌了几口,“寻他嘛,我很擅长的……”,她说得风淡云轻,眼中微不可察地泛起一层泪花。
隐云听她这么说一时有些呆愣,一诺对苏辰的感情让他有些困惑,踟蹰了稍许后,冲着一诺渐行渐远的背影喊道:“今夜亥时,扮男相,城南玉楼见!”见一诺脚步停了下来,重又摆出了一贯的骄傲模样,补了一句过时不候。
一诺将手中酒坛砸向墙壁,纵身跃上了鼓风阁的高墙。
入夜后,一诺早早就到了城南,适时正是隆冬,天寒地冻的,街上行人甚少。
她来开封府已有些日子了,但是由于之前一直被绍霆捆在身边,最熟悉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北的大营,再远些就是在寻苏辰时去了城西。
至于城南,最熟悉的地方莫过于她身后的城门了。曾经苏辰就是从这里将她牵入开封府的,也是在这里,信誓旦旦地对她承诺——她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因为他要养她。
瑟瑟冷风袭来,她裹紧斗篷,心中响起一个笃定的声音:你为我做的许多事,我都心怀感激……曾经你说过,你绝对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放心,我不会留你孤身一人在这里受难!
正在她一脸肃穆地望着城门默默起誓的时候,一计刺耳的破锣声“哐——”惊得她一哆嗦。
她转身一看,一个打更老翁正一脸慈祥地笑望着她,“姑娘,这条街上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别在外边逗留。我跟你讲啊,这个时辰还在大街上走的,哼,没几个好人!”话音刚落,突然深深瞧了一诺一眼,随即呵呵干笑了两声。
一诺这么一瞧,心里估摸着这老翁把自己也归到坏人的行列了。
于是,她极力挤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纯洁笑容,并编了一个她自认为说出来不仅可以立刻将她与他嘴里的坏人彻底撇清干系,还会让老伯陡生怜悯,放下手头工作将她带到玉楼的故事,“老伯,我不是坏人。我家里遭了难,一路奔波来这里寻亲。不想眼下的开封府与往昔已然有了大不同,一时迷了方向,兜兜转转熬到这个时辰也没寻到,让您见笑了。”
老翁拎起铜锣哐又敲了一下,脸上的疑云一扫耳光,“原来是这样,听来也是个可怜的人。不是夸口,我在这条街上打更已经十几年了,这邻里乡亲的没有什么人是我不熟识的,你倒是说说你的亲戚姓甚名谁?”
一诺揉了揉被震得耳鸣的耳朵,“玉楼,您知道在哪吗?”
这次,老翁索性直接拎起铜锣在一诺耳边“哐哐哐”重重地敲了一串儿,震得一诺有些发懵了。老翁用一种自觉瞎了眼的语气一声断喝:“你这丫头,长得齐整排场,怎得不学人好,竟与那种人厮混,说出口来,老翁我都替你害臊。”
一诺看他突然翻脸,心里揣度着这老翁多半与玉楼里的那个主儿有些过节,想让他带路是不可能了,“不知老伯如何说到这番恼怒,我初来乍到并不知这其中有些什么误会。不过事已至此,还是多谢老伯方才的好心提点,就此别过。”
老翁见她经自己如此呵斥仍不改谦恭的态度,语气稍稍有些缓和,“我这种贫苦百姓自然与那些人有些各色……我看你也是受过些良好教育的,不是到了绝境,还是不要与那种人交往过密。”说着又望了望一诺那双尽是无辜的眼眸,再想到她悲惨的命运,心里暗自惋惜,“多好的姑娘……哎……这都是什么世道!”
“得嘞,前边那一片明晃晃的楼就是了。你……你自个儿过去吧,我走了。”
一诺顺着老翁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一片灯火阑珊被隆冬的漆黑夜幕映衬出一副刺眼的热闹。
一诺终于明白老翁刚刚那番教诲的用意了,取出一锭银子作谢礼,老翁几番推辞不掉,便也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