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霆撤兵后,少卿就被躲在暗处的兰心带走疗伤了。
一诺随了绍霆他们一众人等离了扶城前往开封府,由于路途遥远,走到天黑才走了一半路程,于是就在附近找了个客栈先落了脚,等到第二日再上路。
晚饭时候,世杰毫不掩饰自己对一诺的不满,说:“你明知何少卿纵火杀尧,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一诺沉默。
世杰继续说道:“尧是喜欢沾花惹草,你讨厌他无可厚非,但是他好歹曾为你处处犯险,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动容了吧。你和那个杀人犯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没有对他产生过一点点的愧疚吗?”
世杰突然抓住一诺的肩,强行将一诺转过来面对自己,问道:“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这么快就把尧忘得一干二净了!”绍霆说:“够了!多说无益,尧的事,我会妥当处理。”
世杰忿而甩袖,夺门而出,隐云紧随其后。
绍霆给一诺夹菜,说:“你这一天滴水未进的,身体会受不了的,快吃点吧。”一诺起身朝屋外走去,绍霆紧随其后,为她披上披风。
她说:“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会不会死?”绍霆说:“少卿的伤不足以致命,但是现在陈尧死里逃生,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
一诺说:“隐云有没有告诉你尧的伤情?”绍霆摇摇头,望着远处,若有所思地说:“隐云只听命于殷晴,没有殷晴的指示,没人能从他那里打听到只字片语。”
一诺说:“世杰一直视尧为莫逆之交,尧对世杰的友情也是极其看重,世杰会不会已经见过尧了,他会不会清楚尧的伤势。”绍霆说:“这个现在还无法断定,不过我猜,尧很快就会现身了,只怕到时会有一场‘风雨’。”
一诺说:“经过今天的事,少卿肯定会加强防卫吧?”绍霆惊讶于她不仅不再继续追问尧的伤情,反而担心少卿的处境,说:“因果循环,善恶有报,皆是天道。如果陈尧不去寻仇,那是他心宽似海。如果他去寻仇,也合乎情理。少卿独撑何家这么多年,历经不少风浪,自然有他自处的本事,你不必给自己徒添烦恼。”
一诺独自走到院外,望着远处的袅袅炊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何府,想起了少卿。
她深知自己心里是放不下他的,这么想着就觉得,眼前笔直地伸向南向的大路随着她的心一起跳动了起来。她俯身将绍霆送她的血色玉坠放在门前的台阶上,再起身时,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隐云正饶有兴致把玩着她的玉坠。
他细端详着玉坠子,说:“你要这么逃去何少卿那里,不知何绍霆的七窍玲珑心会不会滴血。似乎最该伤心还不是他,为你差点丢掉性命的陈尧,至今不是还杳无音信吗。看起来,茅山宗的驱魂符水并非浪得虚名,既能保持肉身鲜活,又能驱散心性和良知,似乎所剩不多了”,他突然冷笑一声,转身低声说道,“即使是这样的人,也值得你为她死心塌地吗?”
一诺说:“那****说见过陈尧,可知他寄身何处?”隐云说:“怎么,他去找你的时候没有告诉你?他曾经那么信得过你,看来这次,你伤透了他的心了。”
一诺说:“找过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是那天夜里……”隐云说:“没错,大概是他看到的情形太过浓情蜜意,对于刚刚为情送命的他来说,太过残忍,所以他才不愿现身。一丝微风在心头盘旋久了,掺和上痴念、哀怨,就很难再柔和温顺,任人摆布,如你所愿了。”
一诺说:“可是我必须要见他!”隐云说:“你若是为何少卿讨命就大可不必了,若你是出于良知,觉得内心有愧,我倒是可以送你几句忠告,事情因你而起,就要由你来终结。做起来不难,不要逃,静待风来。”
一诺说:“我竟忘了,伤他最深的是我。”
隐云将玉坠递给她,说:“世人常说多情总被无情负,果然。”
隐云走进客房,对坐在黑暗处的苏辰说:“我实在是好奇,她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你甘心为她殉身?”苏辰静默不语,左手反反复复地摩挲着右手上的伤疤。
在每个人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一出现就让你乱了方寸,而你对这个人的爱更是像一团乱麻,细细捋来虽能寻得源头,却理不清绕线的条理思路,说好的要拴劳她,可最后怎么就无声无息地把自己绕进了线团里呢。
日积月累的,你在她身上系下的每根绳子最后都拴在了你的心上,她哭了,她痛了,就牵扯得你感同身受。
第三日他们一行人就到了开封府,一诺下了马车就跟着绍霆进了营里,她想从殷晴或隐云身上寻到些关于苏辰的蛛丝马迹。可是一连几日殷晴都不曾出现,隐云更是难觅踪迹。这日,一诺终于忍不住,对绍霆说:“我想出去走走。”绍霆正在埋头处理军务,说:“你等下,我把这些军务处理一下,就陪你出去。”
一诺忙说:“不用了,我自己出去就好。”绍霆听闻此言,立刻丢下笔,说:“我好了,走吧,你想去哪?”一诺看了看堆积的案卷,问:“不要耽误了要紧事。”绍霆说:“没事,走。”
这日恰巧有市集,路边摆起了各式各样的小摊。一诺一心想要寻得苏辰,脚步匆匆,丝毫顾不得路边风景。绍霆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经过街心时,一个戏班子的车队引来了大批人围观,推推挤挤之时,一诺就不见了踪影。
嘈杂的街道上,一声“冰糖葫芦——”的吆喝因声调嘹亮悠长而瞬时突显了出来,一诺不自觉地向那小摊走去,突然,她的手被人从后侧一把抓住。
她呆立在那儿,不敢回头,心脏跳得猛了些,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却让她萌生出时间骤停的错觉。她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苏辰在她潜意识里竟不像她自认为的那般可有可无。
“还好没走远,不然还真不见得能找到你。这里没什么可看的,那边搭起了戏台,去看戏吧。”听闻是绍霆的声音,她长舒了一口气,可是忧愁却悄悄爬上了眉头。
一诺被他拖走时,还在不停地回头张望,她觉得苏辰那么了解她,如果想要见她,最方便的地方应该是在卖冰糖葫芦的摊位吧。
他们走走停停,从正午走到了黄昏,从城里走到城外,又从城外折回城里。直到一诺疲累得不行,才打道回府。
夜里,她做了个梦——苏辰站立在正厅里,背对着她,但是她还是通过身型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牵起他的手,小心地擦拭着上面斑驳的血迹,说:“很痛吧。”
耳畔响起他低沉的嗓音,他说:“还好。”一诺哽咽着说:“最怕听你说还好,你这么忍着不如骂我打我更让我舒心。”他说:“你还会再回到他身边吗?”
她慢慢地抬起头,目光从他烧得焦黑的衣衫上移,最后停留在他混着血迹和黑灰的脸上。她说:“驱魂的那些日子,每天都昏昏沉沉的,醒着的时间太短。就算醒着,脑袋也是空的,来不及痛,来不及伤感……”他打断道:“与吊唁相比,活着相见才是最好!”这话听得她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轻轻撩起他的衣袖,细细察看后,说:“还好没有烧伤。”他抿嘴笑了笑,这一笑看得她更加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