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云站在一间四壁光秃秃、只有一扇门的房子前,抬头看了一眼牌匾——烈焰斋,看到烈焰二字,不自觉地浑身一哆嗦。站了片刻,才猛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子四周依傍着大树,虽然有门,却少有光亮照进来。加上,房间幽深,四壁又都涂满了黑漆,由门洞照进来的一丝半缕的弱光,成不了气候,所以摆在房子中间的若干烧得火红的炭炉就格外醒目了。
隐云将一堆黄豆大小、色彩不一的石头一股脑全倾倒在苏辰面前的炭炉上,说:“今日只捡红色的,你看什么看,看得越久,石头烧得越烫,捡得时候就越痛。哎,你一痛,手一抖啊,石头就从筛网上漏下去了,到时候,我还得给你捞出来,让你接着捡!眼瞪那么大干什么,抓紧练,你要知道,为了让你练功,我跋山涉水地挑拣这些石头是很辛苦的。”
苏辰说:“真不知道这种火中取栗的把戏能练成什么幻术!”隐云说:“这是什么话,就算你练不成幻术高手,至少可以练成金牌扒手,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苏辰说:“想练成扒手,应该把这些彩石换成金银珠宝才行,你巴望着我能从别人兜里掏石子么。”隐云说:“金银锭子随便一烧就比这石头烫,倒可以拿来增快你的手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幻术布施更是在眨眼之间,嗯,明日拿些锭子给你一试。”
苏辰强忍着怒气,说:“你什么时候才肯教我正宗的闲庭漫步?”隐云说:“你学的就是啊,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闲庭漫步不比其它功夫,急于求成,容易走火入魔。”
苏辰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再与她相见?”隐云抓起一把盐粒子扔进炭炉里,如果不是苏辰躲闪及时,眉毛胡子都要燃个干净了了。苏辰吼道:“你干什么!”隐云说:“你吼什么,我这么做就激怒你了。你看看你的脸,再看看你身上的烧伤,你遭的这些罪都是拜她所赐。在她面前,你怎么就发不了火呢?”
苏辰拍拍衣袖上的灰尘,说:“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不用在这儿煞费苦心地挑拨离间!”隐云冷哼一声,说:“你恨她吧,毕竟她在你死了还不足百天的时候,就着急地爬上了何少卿的床。如今,又费尽心机地想要嫁给何绍霆。他们什么都没做,反而比你这个什么都做了的人更吸引她。你的死在她眼里微不足道……去哪啊”隐云抓着他的衣襟,说:“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不能跟随自己的内心?你以为闭上双眼、堵上耳朵,已然发生过的事就不存在了吗?你以为能糊弄得了自己吗?”
苏辰一把将隐云推开,说:“我怎么活用不着你来教!”隐云用指头戳着苏辰的胸口,说:“恨已经在这儿生根了,‘破土而出’只是早晚的事。”他轻拍了下身后的岩壁,墙上立刻现出一个一丈多高的门洞,明亮的阳光斜刺进来,他说:“从今以后,这扇门将永远为你打开,你不必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什么时候想见她,随你的心意。”
傍晚,一诺坐在营墙上四下眺望。当她看到那个在战场上丢了一只脚的厨子将空荡荡的裤腿挽起,依靠着木柱子切菜时,她的心猛地收紧了。她想起了昨夜那场梦,梦里苏辰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衣衫被烧得破破烂烂。她自言自语:“那场火……他真得能全身而退吗?”
“爬这么高,找着人了吗?”声音从一诺头顶飘来,她抬头时,隐云从她头顶的大树上飘落,稳稳地盘坐在了她身边的营墙上。
一诺说:“你这一身功夫,完全可以做个出世游侠,肆意江湖。为什么要屈居人下、听人使唤?”隐云说:“我虽久居营墙之内,却不是不能肆意江湖。只要我愿意,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一样可以获悉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搅动风云。”
一诺说:“那你给我指点一下,陈尧在哪?”隐云说:“平心静气,等!”一诺说:“如果他一直不出现……”隐云说:“那就一直等下去,除非你觉得不值得为他耗费时间。”
一诺说:“他当然值得!你告诉他,我愿意等!”隐云猛地转过脸来望着她,说:“我没说过他跟我在一起。”一诺得意地笑笑,说:“可是,你的反应出卖了你。你不说把他藏在哪了,我也一定会找到的!”
隐云说:“虽然才跟你接触了两次,但是我已经强烈地感受到你的自私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根本就不想见你?”一诺说:“可是,我就是这么一个执拗的人,他越不想见我,我就越要见他。只有亲眼见到他,才能确定他的想法。到时,他要让我走,我绝不会留。但在这之前,我不相信任何人的传话。”说完,从营墙上一跃而下,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诺抛下隐云径直去找绍霆,她在绍霆门外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直到绍霆察觉后喊她进去。绍霆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后,便继续埋头处理军务。一诺蹭到他案几前,说:“你不问我是来做什么的吗?”绍霆头也不抬地说:“你是来做什么的?”
一诺看他并不如往日般热情,说:“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我是来做什么的?”绍霆放下笔,望着她,说:“我不知道你是来问少卿的伤势,还是问陈尧的去向。”这话虽被绍霆说得风轻云淡,但是一诺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浓郁的伤感。
她不自觉地想起,在不久前对他说过的那句“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盟誓,这才过了数日,她就伤了他的心,这样的事想来实在不像莫淇能做的出来的。她帮他整了整衣袖,说:“我……我照你说的,坐在练兵场的营墙上守了几日,刚刚我撞见隐云了。”
绍霆提笔的手顿了顿,说:“他怎么说?”一诺说:“我按照你说的,诈了一诈,不出你所料,陈尧真的跟他住在一起。”绍霆说:“这样不是最好,以后你就不用再拿他的去向来烦我了。”
“可是……”一诺看着他冷漠的侧脸,把到嘴边的那句“我想见他”给生生咽了回去。绍霆朝她腰间看了一眼,说:“我给你的坠子呢?”一诺说:“之前我一直都带着,前两天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你突然问这个,该不会是你捡到了吧?”
绍霆说:“是因为从来都没见你带过,所以才问的。”一诺尴尬地说:“我带过两天,后来实在受不了那个香气,就收起来了。前两天收拾东西时候,特意翻了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香被猫叼走了,还是……”
绍霆说:“丢了就丢了吧,本就不是什么舍不得的物件。倒是你,自扶城回来以后,身体虚弱竟不见好……”一诺捉了他的手腕,说:“近日百无聊赖,我翻看了你珍藏的那几本古医书,均记载有‘七情内伤’一说。即是‘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感,然过怒伤肝、过喜伤心、过思伤脾、过忧伤肺、过恐伤肾’”,说到此处,刻意地停顿,观察绍霆的反应。
绍霆只轻声嗯了一下,一诺看他不解,继续说道:“我忆起近来发生的诸多事,再对照自己估摸了一番,竟似乎心肝脾肺肾都伤了个遍。”绍霆笑说:“医者大多夸大其词,不必挂怀。你细想,人生在世数十载,世事繁乱复杂,细数下来,恐没有几件事是遂了人意的,余下的哪件不伤情。若循了医者的逻辑,只有清静无为方能活命。”
一诺说:“有理,不过还有一种法子可行。”绍霆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法子?”一诺说:“独步天下的第一幻术,闲庭漫步!相传,数百年前,一个游历四海的医者循着七情相克的道理造出了口诀,只是口诀传了几代也只是通过疏解病人思绪来治病救人。直到三百年前,一个出身冷兵器世家,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在口诀中加入了变幻无形的招数后,闲庭漫步竟作为一门武艺得以名满天下,这治病仁术才能广为布施。”
绍霆说:“错,最初医者只能通过口诀对病患循循善诱来疏导病患心结,而加入了招数之后,施术者就可以构造幻象来改变被施者的所见所闻了。闲庭漫步的改造者是个武者,武者常伺杀机而动,故闲庭漫步虽仅七招,却招招致命。闲庭漫步虽然名声在外,却早已背离了治病救人的初衷,它的‘盛名’是因为它以伤情为切入口,伤情而后伤身,在俗世红尘中,人皆有七情六欲,常难自禁,这样的杀招,纵然是高手恐怕都不易躲避。”
一诺说:“这样厉害的功夫不会随随便便传授给别人吧。”绍霆说:“所以你就不要花心思琢磨着,怎么通过拜师学艺接近隐云好揪出陈尧了。”一诺说:“哈,这次你可没猜到我打得什么算盘……其实,我是想学会了,好给你瞧病。”
绍霆说:“我有什么病?”一诺说:“聪明过度,容易伤身。”绍霆说:“我金戈铁马这么多年,受伤是常有的事,更何况皮肉上的伤会慢慢长好……与伤身相比,我……更怕伤心。”
一诺说:“我……刚刚是不是又惹你伤心了?”绍霆说:“你说陈尧吗,不会。”一诺说:“为什么?”绍霆说:“不管是论相貌,还是论功勋,抑或是论家世,他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一诺说:“哦……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