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到上班时间,办公室还没人。
齐小言给客户回复了几个邮件,随便浏览了几个网页,顾晓墨就来了。顾晓墨是今年刚招聘来的大学生,对社会的认识还处于朦胧阶段,人显得比较愤青,特别看不起前辈业务员们的计较和阴谋。前辈们对于她更是瞧不起,一个业务都没做过的小学徒竟然还做清高状,实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世事维艰。
齐小言比较喜欢她,皆因为她喜欢打抱不平,看到不平之事,竟然不顾自己人微言轻,常常还想主持公道。一次单位发苹果,齐小言来的晚,比较好的都让她们几个挑了,剩下的都不怎么样。小姑娘拿出了自己的,让齐小言拿着。齐小言不要,她说不要不行,你这人就知道让,让来让去,让人更加能欺负你。别以为对别人好点儿,别人就会对你好,现在很多人,恨不得吃了你的肉,还要把骨头剁了熬汤喝。
齐小言看着她忿忿的样子,几乎想笑。但是没敢。那几个听着顾晓墨的话,没听到似地,该干嘛干嘛,齐小言知道她们其实心里恨死她了。
这样在办公室,顾晓墨只和齐小言好。经理谭林觉得这样刚好,就把顾晓墨安排给了齐小言语当徒弟。服装部在公司中属于一个小部门,人员配备不是很充裕。不像专业的服装公司,分工那么明确,业务员就不仅需要跟客户打交道,还需要跟工厂打交道,客串一下跟单人员。有顾晓墨帮忙,齐小言就显得轻松多了。顾晓墨这人有一条好处,只要你对她好,她把头揪下来给你都乐意。因此在公司,齐小言还多了一双耳目。
齐小言是做梭织服装,部里做梭织的有三个业务员。除了戴爱英,还有陈美丽。陈美丽名字土,但是人不土,喜欢打扮,喜欢争风,换男友比换袜子都勤,天天抱怨男人没个好东西,除了色鬼就是不忠。
齐小言跟她们交道不多,那怕是开部门会议,都常常是顾晓墨替她开。谭林就说,顾晓墨就是齐小言的内秘。
内秘顾晓墨看到齐小言来了,有点兴奋,说大姐,你的脸色比上午好多了。
齐小言说,是吗?
顾晓墨不理会齐小言的冷淡,继续说,她们那几个看着大卫走了,又骂人了。
说到这,她偷眼看了一下齐小言。她知道,骂人的话齐小言是不大喜欢听的。但是不听,你怎么知道别人怎么看你呢?
齐小言说,怎么骂的?
顾晓墨说,骂得很难听,比方……
齐小言打断她的话,说,张宏也跟着骂了没有?
顾晓墨说,她到没有。她什么也没说,她们骂你的时候,她出去接了个电话。
齐小言心说,这就是了。她们骂,是因为最大的客户大卫一直只跟齐小言做。而年终奖金是跟业务量挂钩的。工资就那么点儿,涨也没什么涨头,年终奖金可是上不封顶。大卫一个单子,就够别的业务员半年的业务量,说不害气,那是蒙人。这事儿别说是她们,齐小言设身处地替她们想过,这事儿给自己,自己也要害气,要上火。
因为那不是别的东西,那是钱啊。钱是什么?钱是硬道理。
骂就骂吧,反正不耽误自己做生意。骂了奖金也不会跑到她们兜里。
齐小言觉得自己很大度。
她知道她们骂的内容不过是说自己拿身体跟大卫做生意之类。妈的,这有什么?大卫那样的帅哥,如果他要是上床,我还真上了。
这样恶毒的一想,她就更不在乎了。
顾晓墨还在替她不平,她对顾晓墨说,不说这些,做好自己工作就行了。
顾晓墨拿出一个客户的询价单子和图片,让她看。她没有心情看。这时候,电话响了。她一看是高峰的电话,不想接。但是看着电话不屈不挠地叫,她只好接了。
高峰声音哭丧着声音说,我对不起路菲。
齐小言一听就想骂娘。这都两千年以前的事儿了,才想起来对不起起路菲,你是猪还是蜗牛啊?
她干脆没回话。高峰好像也不需要她回话,继续说,我刚刚看到了她昨天给我写的邮件。是我害了她啊。
邮件?
齐小言问,什么邮件?
高峰说,昨天晚上路菲给我的邮件。她可能不是张刚杀害的,路菲对今天跳楼好像早就有了准备。
齐小言说,她都说了些什么?
高峰说,说的太多了。但是最重要的是说只从我走了后,她就对爱失去了信心。后来我回来找她,她说他对男人失去了信心。
齐小言问,再没别的了?
她说昨天是张刚的生日,如果昨天他不回家,她今天就对平常生活失去了信心。所以,今天对于她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她自杀,去天堂或者地狱,第二是拾起对生活的信心。没有了爱的信心,对男人失去了信心,但是有对平常生活的信心,她还能活下去。
齐小言问,那说明昨天张刚昨天一天一晚上没有回家?
高峰说,是。
齐小言说,这个糊涂蛋,她早就知道张刚有了别的女人,还把自己的命运系在他身上。
高峰说,路菲太痴了。他不是对张刚失去了信心,她早就对他没有信心了。她是对这个社会,对人情世故失去了信心。
齐小言心说这就是了。
通过一点小事儿,路菲看清了人类的本质,所以觉得活着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就去死了。
她是很决绝的。她曾经对这个世界是抱着很大希望的,所以,她愤懑,所以,从那么高的地方奋身一跃。
齐小言说,能把她的信给我看看吗?
高峰犹豫了一会儿,齐小言恼了,说,算了,什么秘密事儿啊?你们的事儿还有我不知道的吗?你这人,根本就不配路菲爱你。
高峰没接她的话,说,我发到你邮箱吧。
齐小言没接他的话,扣了电话。
她打开邮箱,已经看到了高峰发来的邮件。他应该是边看邮件边给自己打电话的。
路菲的信如下 :
高峰,我写信给你,不是说我原谅你了,而是不恨你了。不恨不等于原谅,这个希望你搞清楚。
为什么不恨了,是因为我看透了这个世界。我知道了人心和人心是有距离的。当年我把自己都交给你了,甚至连心都没了,我完全用你的心来考虑问题,来策划未来,可是,你还是舍下我去了南方。
一去五年啊。五年你才回来找我。你说你是做生意把钱陪了没脸见我,其实,你是去找自己的自尊。你明明知道我会原谅你,你依然是我的一切,你却走了。我从你的角度考虑你,你却没有从我的角度考虑我。
你知道那时候的我吗?
为了你,我没有了羞耻,把我为你流产三次都告诉了父母。我拼命赚钱,除了排练演出,还到别的地方当教练。两年我没有往家里交一分钱,回家都是跟父母吵,跟亲戚讲。为了你,我付出了我的所有,包括大脑,包括空气,包括我的父母。
我超支了,无论亲情还是钱。我欠了了所有人的债,都是因为有你,因为我人生的归宿在那儿等着我。
所以我用光了所有的力量,所有能做到的。
但是等我用了全部的力量就要到达你眼前的时候,你却没了。我摔在了地上,粉身碎骨。那么多我招架不了的力量,都压到了我身上。我当时唯一的信念就是死。我真的知道了什么叫视死如归。因为我没有了一丝力气了,连想的力气,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虽然张刚救了我,但是我不感激他。
我有点喜欢他,但是不爱他。我的爱已经透支了,所以对他没有爱。我觉得他让我看到了活下去的理由,我就嫁给了他。
我和他的事儿就不想说的太多了。其实原因都在我身上。我没有生育,因为先前流产的缘故,我再也没有怀孕过。起因就在这儿。
所以他找别的女人,我不恨他。埋怨归埋怨,和恨不一样。我没有恨他的权力。他爱我,所以,他有恨我的权力。
我不期望他爱我。因为我不爱他,不爱任何男人。单方的爱是不成立的,是另一个人的负担。
但是我期望他能让我爱生活。我没有爱情,没有自己的男人,但是得有点东西让我爱。那就是生活。平静的生活。
明天,我能否拥有爱生活的权力我就知道了。
今天是张刚的生日,他白天没有回来,晚上我不知道他能否回来。如果回来这也不是爱情,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道德态度。如果他回来,让我能看到生活的光亮,我就会认真地活着。否则,我就觉得我对生活真的失去了信心,我得走了。
就像瓜熟蒂落。瓜熟了,自然得跟瓜秧分离。坏掉了,也得分离。
我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知道,路菲走了,很平静。这个社会对我不厚,也不薄。我没有找到幸福,但是找到了真相。最起码,是死得明白了。
其实,一个女人,再明白,她也是期望爱的。那怕是糊涂的爱。所以怀念我们的过去,想到你。
因此,给你写这些。
希望你活得幸福。 路菲。
齐小言看完了信,泪水涟涟。她能想到路菲当时悲哀之极的心态。其实,她只从高峰去了南方之后,就是在持续强烈的悲哀中生活的。
谁能完全了解一个人?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了,看着她住别墅开宝马,穿高档时装,不断地换男人,还以为她是天底下最没有忧愁的女人呢,原来,做这些的时候,她的心已经频临崩溃了。
齐小言给高峰回复了一封邮件:谁应该为路菲的死负责?高峰,你告诉我。
高峰很长时间没回复。齐小言就下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