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言没想到张刚能到公司来找她。
她跟张刚交往很少。只在路菲刚结婚的时候,跟他见过几次面。那时候,他还没下海,是政府秘书。
齐小言所在的公司是国营公司,总经理其实不懂经营,但是懂政治,是个官员。每次开会,都要先讲一讲国内国际形势,是这些讲时效的业务员最头疼的总经理。
但是张刚不讲形势,他喜欢研究级别,当齐小言听说总经理不过是个科级干部,比张刚整整低了一级的时候,她惊讶得差点掉了嘴巴。
张刚不惊讶,说自己要努力,在三年内争取再上半级。
齐小言当时就觉得,当个官员真是******好,不用天南地北的跑,不用担心挣钱还是赔钱,只要伺候好大领导,自己的官职就一个劲儿地往上蹿,地位就有了,钱也就有了。
那时候,善于经营的张刚就已经在这个计划单列市有了两套房产了。用主流语言说,那是“自己奋斗的结果”。
但是两年后,张刚就下海了。具体原因路菲不说,张刚也不说,你从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风起云涌。
几年不见,他就变成了一个非常有钱的房地产商了。
那几年,齐小言都很少见到路菲。她打电话给她,她不是在和某个局长吃饭,就是和某个市长喝酒,就这样吃着喝着,等路菲约她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路菲是自己开着车来的,还常换,三两下,就从夏利换到了宝马。似乎那车就在空气中飘着,她伸手一抓就是一辆。
而张刚的公司,就在路菲的吃喝中茁壮成长,最终成为了这个城市中屈指可数的富豪。
但是张刚没有别的大老板的大腹便便志得意满的样子,他还是板着脸,心事重重,这让齐小言很是刮目相看。
他出现在公司门口的时候,齐小言首先看到了他。她以为他是来找老板的呢,就朝他笑了笑,说,老板在楼上。
张刚朝她招手,说,我找你。
办公室不是很大,五个人,听张刚这么说,像听到号令似地齐刷刷转了头看他。好在大家都不认识他,看了几眼,就都忙活自己的去了。
顾晓墨朝她吐了吐舌头。
齐小言知道他找自己,那肯定是有事儿了,就起身,走了出去。
她问他,张总,有什么事儿吗?
张刚表情非常的抑郁,说,没大事儿,你有时间吗?
齐小言想了想,今天没什么事儿,就说,还可以吧,事儿不多。
张刚很歉疚的样子说,我想占用你半天时间,可以吗?
齐小言感觉有点儿怪,但是人家这么大一老板找上门来了,要找自己,肯定是大事儿。就没问,说,行。
张刚表情有点儿放松了,说谢谢。
两人下了楼,钻进张刚的车里。张刚开车很稳,似乎有种很沉重的气氛在车内盘旋。齐小言无意中一抬头,竟然看见张刚眼角滚出泪珠,张刚发觉了,赶紧伸手擦掉。脸上表情还是板着的,似乎那眼泪不是从他眼里流出来的。
齐小言感觉自己呼吸都不畅快了。她能感觉出张刚极度的悲痛。不用想,她也知道他是因为想起了路菲,自己的思念没法派遣,他才来找的她。
这么一想,齐小言就感觉不是很舒服。她又被人当成了一个宣泄情绪的窗口了。能为他人做点儿事是好的,但是她不喜欢被人当成一个异化了的窗口。
也就是说,她只是路菲的一个替代物,一个排污口。
张刚人极精明,他似乎能感觉到齐小言情绪的变化。拐过了一个弯,他说,对不起,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说话。
他这么一说,齐小言反而感觉不大好意思了,好像自己的心里的小把戏让人抓住了一般。
她说,没事儿,反正我闲着。
想想这么说,又有点生硬,就说,您请我吃饭,这还是第一次呢。
说完了后悔得要死。人家只是跟她说“说话”,没说请他吃饭,自己这么一说,好像自己让人家请吃饭似地。
张刚倒微微笑了,说,那你想吃什么呢?
齐小言也算是走南闯北经历过场面的,索性就不解释了,说,还不到吃饭时候,要不咱去喝茶吧。
张刚说好。
齐小言这么说,是因为她想起了路菲说起张刚有一家茶楼,让路菲经营,路菲不想干。当时齐小言感觉非常可惜。她最大的理想就是拥有一个茶楼,品茗上网,多自在的事儿。
张刚说,我开了个茶楼,不是很高档, 我带你看看吧。
齐小言说,好。
茶楼在这个城市的中心位置。
齐小言跟他上了二楼。张刚心情略微好了点儿,问齐小言喜欢喝什么茶。齐小言说随便吧。
张刚说,我这人比较专一,喝了十多年铁观音了,别的不喜欢。
齐小言说,那就喝铁观音吧。
张刚说好,路菲也喜欢喝这个。
说到路菲张刚神情有些暗淡。齐小言忙掩饰,说,那就喝这个。
张刚没让服务员冲茶,而是自己动手,沏茶倒茶,忙完了,给齐小言拿了一盒点心,说,是台湾产的茶饼,挺好。
齐小言吃了一小块,真不错,淡淡的香,跟茶叶差不多。
张刚说,路菲最爱吃这个。这个产品还是她吃着好,弄进来的呢。
齐小言说,今天你总是提到她。
张刚说,我想她了。真的是我害了她。
这话吓了齐小言一大跳,吓得她把手里的点心都掉在了桌子上。
张刚看到她的样子,忙解释说,我是说我伤了她的心。
张刚这么说,齐小言就上火了。当然是你伤害了她,要不她会变得那样吗?要不她会自杀吗?那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啊,从小到大,每一次快乐每一次忧伤,她们都一起分享,她们互相都是对方的二分之一,现在自己的一半没有了,你知道那种痛苦吗?
她不看他了,狠狠地咬着小点心,似乎咬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张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