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旻今年二十八岁,神经科学海归博士,B大心理学博士后,任谁听了这番介绍都免不了夸奖她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然而,抛开这些虚浮的头衔,作为一个女人而言,留给她的也就只有“剩女”、“剩斗士”这样的名号了。
十一长假的末尾,陶旻回了趟家。坐在开往京郊的大巴车上,陶旻突然有了种视死如归的悲壮。这感觉就好像明知前边等着自己的是明晃晃的一刀,自己还偏要洗干净脖子送到人家刀下,任人宰割。
果不其然,到了家,刚放下东西,陶母陈慧君就叫她洗了手来厨房帮忙。帮忙倒是其次的,借机给她训训话才是陈慧君的首要目的。
“你刚上楼看见楼下王家的那个丫头了没?”陈慧君择着菜,故意顿了顿,放慢语速,像是陶醉其中,“前不久生了个大胖小子,可爱得很。”
陶旻这边刚把两个番茄泡在开水里,得了空闲,也懒得再讨别的活,便站在一边,伸着根手指不停地戳着番茄,嘴里答应着陈慧君的话,心里想的却是昨晚临睡前搁置下来的实验数据。
“那丫头不过上了个三本大学,工作也不怎么样,可人家就是嫁得好。男的是个公务员,有车有房,工作稳定,空闲还不少。”陈慧君歇下手里的活,直了直腰,转头看陶旻,“这年头真是学得好不如嫁得好。”
陶旻觉得这话有意思,不由笑了一声。她小时候陈慧君常在她耳边唠叨,“好好学习,长大才能找到好工作,赚钱养活自己。”她听了信了,不负众望,高中一毕业就拿着奖学金去了英国,这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回到家里,陈慧君却换了个说法,变成“学得好不如嫁得好”。早知这样,她还何必费劲折腾,高中毕业直接找人嫁了不是更好。
“学得好靠自己,学不好靠男人。”陶旻这会儿已把番茄退了皮,也懒得拿刀切,三下、两下,用手直接掰烂。
陈慧君听了这话,毫不客气,用她那湿乎乎的手指直接戳在陶旻脑袋上:“你呀!靠自己,靠自己!难道结婚生孩子这种事靠自己也行?”
陶旻自己对结婚生子这种事倒是不怎么在乎,一个人落得自在逍遥,想干什么干什么,不必在乎别人的感受。爱情和婚姻在她看来就是孙猴子脑袋上的箍,动不动有人在你身边念上几句紧箍咒,谁受得了?
既然心里不在乎,嘴上也就不那么正经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生孩子靠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可把陈慧君惹恼了,她看着陶旻掰得烂歪歪的番茄,不耐烦地哄她出去:“去,去,去,客厅呆着去,别在这儿给我添堵。”
不要她帮忙,陶旻乐得自在,一个人窝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不一会儿,陶德成就从外边下棋回来了。
陶旻看见陶德成,心里有点发怵,稍坐直了身子,喊了声“爸”。
陶德成摘了老头帽,挂在一边,伸手顺了顺稀疏花白的头发,连看都懒得看她,只是“哼”了一声,道:“还知道回家。”
陶德成文化程度不高,又是军人出身,脾气暴,没耐心,若是不高兴,说不上三两句就要上手打人。陶旻小时候没少挨过他的打,便留下了根深蒂固的畏惧,即使如今都已是奔三的人了,那抹阴影还是镌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学校里忙……”陶旻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
“忙?忙就不用回家了?”陶德成趁着还没开饭,拧开餐桌边放着的半瓶白酒,闻了闻酒香,心情似乎舒畅了些。
陶德成倒了两小盅酒,把其中一杯往陶旻的方向推了推,又敲了敲桌子,示意陶旻过来陪他喝酒。
陶旻不情愿地坐到桌边,举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说到底,你就是没把我和你妈放在眼里。”陶德成说话的空隙已经一杯下肚。放下杯子,他皱眉看着陶旻杯中还留了大半杯酒,命令道:“喝完。”
陶旻见陶德成神色不善,这才又举起杯。
这时陈慧君正好端菜上桌,看见陶德成叫陶旻喝酒,有些不乐意。“她一个姑娘,你教她喝什么酒。”
陶德成指着陶旻说:“你看她这样还需要我教?我可教不出这种姑娘,天天没个正形,散散漫漫,不成体统。”
陶德成的白酒,陶旻可喝不惯,加上他这开口一骂,不由呛得咳嗽起来。
陈慧君拍着陶旻的后背,道:“你说你,找个姑爷陪你爸喝酒多好,也不用自己受这罪了。”
陶旻真是佩服陈慧君,简直三句话不离中心点,不管话题拉到多远,她都能绕回到“结婚生子”的主题上来。“我们单位李老师的侄子,那小伙儿,人真是不错,前几天路上碰见了,还跟我打招呼,看见我提了重东西,非要开车送我回来……”
陶旻闷头扒拉着碗里的饭,不敢搭腔。陈慧君是小学老师,一个人在讲台上唱独角戏唱了几十年,没人理她,她照说不误:“那小伙儿长得也不错,工作也好,银行的……”
陶旻从英国回来已快有一年时间了,但凡回家吃饭,无一例外,饭桌上少不了陈慧君这样的唠叨,不是张家的小伙儿长得俊,就是王家的小子挣得多。陶旻不敢明目张胆地叹气,深怕惹来更多的怨言,只好以埋头吃饭作为逃避。
这会儿,陶旻像个鸵鸟,一头埋进饭碗里,连夹菜都不带抬头。陈慧君唠叨了这半天,觉得自己有如对牛弹琴,气不打一处来。
陶德成用筷子敲了敲陶旻面前的桌子,言语中透着股军人的威严:“你妈跟你说话呢,别不理不睬的,有没有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