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也同样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生怕一眨眼便再也看不到眼前人,只是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面前的她也似在雾中越来越朦胧。看见她的泪,心疼得不能自已。“别……别……。哭。”
她的泪就似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无声的哭泣,更是令他害怕。
艰难地抬起手,想要为他拭去眼泪,只是那颤抖的手还未触碰到她,眼前一黑,再也抗拒不住的眩晕,便直直地倒在了她身上。
“大哥!”阿澈终是回过神来,“快!快叫军医!”
而她在看到他倒下的那一刻终是泣不成声,“高欢……。”这是自她醒来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一声哭诉,闻者莫不断肠。
她就哭着看着他被人七手八脚的扶起,抬出帐外。“不要走……。,高欢!”
“快!将他带到军医的帐内!”高欢的一身黑衣似是泡在血泊中,鲜红的血液顺着铠甲一滴滴地低落在地上。
阿澈转头看着那面色苍白,已是哭得没了声音。阿澈一阵头疼,如今大哥生死未卜,她又这般的情绪不稳,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嫣然,你别急,放心,大哥定是会没事的!”阿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看着她的泪依旧是簌簌不止,呼吸竟是已经变得困难。
“嫣然,别哭了,如今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阿澈已是有些手忙脚乱。
“澈将军,大夫请您去一趟!”
阿澈不放心地看了眼她。对着尔朱云霓与锦绣道:“照顾好她!”回复阿澈的还只有她的抽泣声。
阿澈叹口气,快步跟随士兵去看望高欢。
待高欢走后,帐内竟是一瞬间变得寂静。那不稳定的呼吸声也慢慢地平息,那前一刻还梨花带雨的小脸竟是在下一刻就恢复了平静,然后慢慢变冷,犹如一块寒冰,即便隔着数丈也能感受那股冷意。
而那宝蓝色的双眸中也收起了那楚楚可怜,转而一片淡漠,还有着几分冰冷。
阿澈快步跑到医帐中,便看到几个大夫手忙脚乱地为高欢止血,端出去的血水一盆又一盆。一场战役下来,他身上的伤口不止一处,几处刀伤与剑伤都冒着鲜血。
“澈将军!”一名老大夫看到阿澈前来连忙迎上去,也来不及擦拭手上的鲜血。
“吴大夫,我大哥怎么样了?”
吴大夫焦急地道:“叫将军您前来正是因为此事。”说罢看了眼阿澈身后。
阿澈心下一寒,知晓吴大夫是担忧人多嘴杂,不利于军心,只是若是如此,那大哥的情况怕是不好。
“除了大夫,其余人都出去!”
“是。”
吴大夫张望了阿澈身后,看见并无闲杂人等之后才焦急地道:“澈将军,高将军的情况不大好啊!”
阿澈也不免着急,“您慢慢说,我大哥的伤势究竟如何?”
“今日高将军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共有五处,其中三处只是皮外伤,但是背上的两处剑伤却是十分地棘手、伤口竟是已经伤及动脉,血流不止,其中一处伤口甚至已经伤及心脉……。”大夫皱着花白的眉头,几分地焦急。
“伤及心脉?那岂不是……。”那他大哥岂不是……。,已是伤及心脉,阿澈望向高欢,那一身赤裸的上身上已满是鲜血,鲜血下周身是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伤疤。
阿澈眼眶一酸,他从未想过他们那一向运筹帷幄、决胜无数次沙场的兄长有一天也会倒下!看着高欢身上的鲜血与伤疤,阿澈忍住眼中的泪,他绝对不能倒下,他不仅是他们的兄长,还是氐族的少主,是这一族的领袖!
阿澈强忍下哽咽,“吴大夫,我大哥绝对不能出事!还望您尽力!”
“澈将军,我们几人自然是会竭尽全力,可是高将军如今已是心脉受损,根本就无法止血。再加上高将军自上次受伤后便一直还未恢复身体,恐怕……。”大夫叹口气,直摇头。
“吴大夫,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你需要什么药材,我……。我命人快马加鞭送来!”
阿澈从未感到这般无助过,即便是当初全族被灭,爹娘被害,他也从未这么害怕、无助过,一直以来,他们都深信,即便是这天塌下来了,还有兄长,可是今日天却是真的要塌下来。
大夫摇头,“澈将军,我等竭尽毕生所学尽可能地拖延些时日,至于是多久,只能看将军自己的造化了。”
“大夫,邺城有各种上好的药材,只要您说一声,我即刻派人……。”
“澈将军,高将军怕是……。”
“他不能出事!”阿澈打断大夫未说出口的话,眼中难得地出现了杀意,“今日我这军令在此,必须治好他!否则……,”阿澈阴冷地目光扫向帐内的没一人,“这里的每一人,以及你们的家眷,都要陪葬!”
“澈……澈将军,澈将军……。饶命啊!”几人纷纷下跪求饶。
阿澈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帐外,佯装无事地指挥救治伤员,整理战场。高欢知晓,即便是如此吓唬那些大夫也是于事无补,若是人真的就不过来,他们也别无他法。
“角木蛟!”
角木蛟立刻跪在阿澈面前,“二公子,属下失职,愿以死谢罪!”身为暗卫却无法保护主子周全,自是罪该万死。
阿澈寒着脸,“我暂且没有功夫治你的罪!我要你火速赶回洛阳,将此处事告知严先生,再火速将危月燕带到此处。”
“是!属下定是不辱使命!”角木蛟顾不得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便飞身上马而去。
阿澈望着夜色中群山下那若隐若现的灯火,便心知今日一战只是一个序幕,真正的战事又要开启。梁国与宇文泰联手,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今夜他们的目标本是救出她,却没有料到竟是会伤及高欢,对于宇文泰来说,这倒也是个意外的收获。如今军中一军主帅生死未卜,这场战役,即便是处于守势怕也是不易。
南郡之南的深山之中,梁国的军士在此休养生息。
“现今魏军军中情形如何?”
“回六王爷,如今宇文泰所帅部队已被击退,魏军营中损失不小。”
“那人呢?宇文泰可是有将人救出?”箫俊翔更加关心这个问题。
汇报之人摇头,“宇文泰未将人救出。”
箫俊翔皱眉,“这下可麻烦了,我可是答应过蓁儿定是要将她救出,怎么对蓁儿交代啊?”
钟盛之看到箫俊翔烦躁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敢为六王爷,公主要救的是何人?莫不是我国之人?”
箫俊翔摇头,“蓁儿倒是也未与我说明那人的身份,只知她并不是梁国人。”叹口气道:“只不过既然是蓁儿再三提及之人,定然也是十分地重要。”
“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何事?”
“属下听闻魏军主帅身受重伤,此刻已是生死不明。”
箫俊翔与钟盛之对视一眼,十分地惊讶,“高欢身受重伤?”那人一向十分地精明,且武功及其地高强,怎会如此轻易地受这么严重的伤?
“是。”
箫俊翔冷笑,“看来这宇文泰还当真是个狠角色。”
钟盛之摇头叹气,“关键时宇文泰身边还有侯景,那人也是难得一遇的将才。”
“这对我们来讲倒是不可多得的机会。”箫俊翔向北望去,“看来今日这一试探,还当真是收获不少。”
阿澈刚刚处理好军营的事,还来不及喘口气,便看到同样是一身男装的锦绣急急忙忙地跑来。
“锦绣,怎么了?”阿澈紧张地问,看见锦绣如此慌张,便知晓定是那人又出了些许问题。
锦绣有些生气不接下气,“澈将军,我家小姐说想要见高将军。”
“这……。,”阿澈一阵头疼,“我大哥如今身上都是伤,我怕吓到嫣然,她现在可是不能再受一丝惊吓。”
锦绣皱眉,“你离开后小姐便直接晕厥过去,刚刚才醒过来,想来后要哭着说要见高将军。”
阿澈叹口气,知晓那人的脾气,若是近日她看不到高欢,确实是不会罢休。最主要的是,趁着能见面时还是见上一面吧,万一……。,那便是天人永隔。
阿澈看着她那已是红肿的双眼,竟是一瞬间的失神,不知何时起,她对来他来说就变得陌生,原来的她,绝对不会为了高欢哭红双眼。
“嫣然,你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大哥没事,你放心。”
她一边抽泣一边点头,“我只想看看他。”
“好。”
在看到高欢时,大夫们刚刚拼尽全力将他身上的伤口止血,身上的血迹也略微擦拭,只是那满身的纱布与疤痕,还有屋内那掩饰不住的血腥气还是使得她心惊。
她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可是伸出去的左手却是停在空中,那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俊脸上却是一片沧桑与疲惫,此刻还泛着灰色,着实骇人。
“高欢……。”还好锦绣一直扶着她,否则此刻的她已是站不稳。
阿澈眼眶一红,还是过来劝道:“嫣然,你先回去,若是大哥醒来,我定会告知你。”
她倔强地摇头,“不,我要陪着他。”
阿澈拗不过她,只好道:“好,我在这和你一起陪着大哥。”
将近天亮时分,高欢竟是醒来,只是面色却是更糟,不由得让人想起回光返照。睁开眼,自己在昏厥之前还心心念念的绝世美颜模糊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还能再看她一眼,真好。
“醒了?”淡淡地口吻,只是话还未说完,两串泪珠又是滑落。
“醒了,”高欢艰难地道,嘶哑的声音似是刚被火灼烧过。
守在一旁的大夫想要为高欢检查,却被高欢阻止,“阿澈,你们二人留下,其余人都先出去。”
待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时,阿澈率先开口道:“大哥,你先将药喝了罢。”
高欢摇头,“不急,咳咳咳。”
“大哥。”
她赶紧将脸上的泪拭去,强忍着泪水。
“阿澈,如今情形你已是知晓,等不到邺城的援军到来,梁国与宇文泰便会动手。你暂且先率部向北退百里,以山为屏障,能拖一时是一时。”高欢叹气,“只怕此次这关没有这么好过,梁国与宇文泰绝对是有备而来。”
“是,大哥。你莫要担心这般多,我已是派人传信给严先生,还将危月燕带来为你治伤。”
自己身上的伤自己还会不清楚吗,高欢摇头。“阿澈,此次情况不知有多糟,你可要最好最坏的准备。若是实在艰难,你便带兵退回邺城,派大兵驻守邺城,然后继续向北迁都晋州。”如此一来,邺城之南之地皆会被占,“如此虽是不利,但是却是唯一之法,无论是梁国还是宇文泰都不敢贸然深入,他们的兵力都不足。”
“是,大哥请放心。”如今的情形已是不乐观,南边有箫梁,西边还有宇文泰,最坏的打算便是退守邺城。
看了眼那一言不发的人,高欢继续道:“阿澈,回到邺城后便由你主持朝政,适当地压制沈氏父女的权力,提拔陆锦婷、云霓。”一文一武,这是他留给她最后的筹码。“严先生知晓该怎么做,他会帮你把过大的势力铲除干净。”
她神色一怔,想要挤出一抹笑容,未语泪先流。
“知晓。”阿澈明白,这是高欢想要为自己、为她作出最后的谋划。
高欢笑看着她,“阿澈,你先出去罢。”
阿澈一离开,屋内又剩下他们二人,相顾无言。
高欢的声音极其地嘶哑,“等下天亮便让阿澈派人送你到晋州。”
出奇的,她竟然没有反对,“好。”
“回去后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
“好。”
“其实你的心里是不是还恨我?”
回答他的是一震沉默,灭族之仇,说忘了,谁也不会相信。
“答应我,若是我死了,不要再记得仇恨了,好好生活。”
“好。”
又是一阵相顾无言,看似理智的对话,看似乖巧的对答,谁又能懂得心中的无奈与酸楚。他本是想要守护她一生,结果却使得她遍体鳞伤,如今好不容易她对他有着依赖,可是他又不知还有几个时辰能过活。
算来算去,还是他的错。
“我们可能,要分开了。”
闭上眼,泪水簌簌而下,她无法再说出那个‘好’字。
“走吧,我让阿澈即刻送你去晋州。”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的心在一瞬间似乎被什么击中,竟是痛得不能自己,竟是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此去一别,可否还能再见?
似是游魂般走出帐外,阿澈焦急地在帐外等候,“他让你进去。”
阿澈看着她那苍白的面色,皱眉点头,“你先在此等我。”说罢急忙跑去帐内。
高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千百年不遇的泪水竟是溢出眼眶,谁能了解,他心中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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