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梁到北魏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竭尽所有速度奔驰。
“都怪你!害得我们只能坐马车,这样一来,不知速度便慢了多少。若是少主怪罪下来,便全是怪你!”心月狐一路上嘴巴便没有停下,不断絮絮叨叨着自己的不满。
危月燕对于她不理会。
“你怎么还带着这么两大箱药材?去邺城再买不可吗?”
“哎!近来两国已是交战,官道已是不开启了,等下你可是有法子过去?”
前段时间因是高欢偷袭了梁军,两国之战本应是一触即发,但是梁国内不知何原因,竟是还未表态,只是这官道倒是不能开启了。
危月燕依旧是不理会心月狐,默默地喂着一人药。
没错,此刻马车中有三人。还有一戴着铁质面具的男子,这男子身材比较魁梧,应是年纪不小了。这男子十分地奇怪,一直一言不发,甚至是动也不动,无论是汤药,还是水,都是危月燕喂入他的口中,他们二人也是未有任何的交谈。
心月狐看着这男子,十分地疑惑,猜不透此人的身份,她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掀开面具。都是因为他,他们才不得已选择乘马车回邺城,一路上定是会耽搁些时间。
性子本就是好动的心月狐只能叹着气,对着这两个闷葫芦,还不如看着窗外千篇不便的景色。
邺城的高府内,在众人侍卫未注意到的角落,一个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朝着高欢的院中跑去。成功潜入院中,便又朝着房中跑去。
水样刚跨入房门,便得逞地窃喜。
只是下一刻,自己的领子便被人提起。
“放手!该死的奴才,竟敢……。,呃,舅舅。”水样一转头便看到一张寒着的面孔,即是阴冷,又是有着怒气。
“你为何会在此处?”高欢已是下令任何人没有他的允许都不准进入这间卧房,甚至是他的院中。
“舅舅,”水样有些心虚,他自是知晓他舅舅的脾气与规矩,“水样知晓小舅娘回来了,近来十分想念,便想着前来看看”
“是谁说与你听的?”高欢自是知晓有太多的人会猜测卧房内人的身份,只是他还尽可能地去守着这个已不算是秘密的秘密。
水样伸出小手,“舅舅,我保证,绝对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到的,你的房中,除了小舅娘,不可能再会有他人了。”
“现在她还未醒,还不是你们见面的时候,晚些自会叫你来。”已是十分疲惫的高欢只想赶快将这个臭小子赶走。
“舅舅,我就看一眼,真的,就一眼,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水样瞪着溜溜圆的大眼睛小声地说道。
“不行!快些回去。”
“舅舅,你看我来都来了,就让我看一眼吧。”水样依旧决定软磨硬泡。
高欢扶着额头,“罢了,就看一眼吧。不要吵到……。”
高欢的话还未说完,水样便欢快地朝着室内跑去。
进到室内后倒是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怕是吵醒了那美丽的少女,美丽却是不甚真实。
慢慢地爬到床榻上,水样跪在床边,紧紧地盯着那张依旧是毫无生气地美丽面孔,那人的手上依旧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看着令人心酸。
水样皱着小眉头,心下却是暗暗下了决定。
“舅舅,”水样对着站在床边的高欢道:“你说的没错,只有水样够强大,才能保护她。”日后他会好好习武,会变得强大,不再受着任何人的摆布。
“赶快回去吧。”童言无忌,却是戳中了他的痛处。
水样这次倒是听话的乖乖地离开了。
“都怪你非要带着这么个人,害得我们耽搁行程,若是少主怪罪下来,你要负全责!”
心月狐一行人终是到达了邺城,虽是稍微晚了几日,但是心月狐还是害怕他们那阴晴不定的少主会扒了她的皮。
“咱们直接去少主府邸吧。”心月狐想着早一刻便是一刻。
“先去找间客栈。”一路上几乎一句话都不说的位月燕终是开口了,“先安顿下来再去府上。”
心月狐忍不住急了,“你还想要耽搁!若是那人出了何问题,我们二人都会死!”
虽是知晓心月狐说的都是真的,但是危月燕依旧是冷冷地道:“先安顿下来。”
心月狐心底一阵咒骂,但是看在还用得着她的份上,暂且就先忍一忍。不就是客栈吗,带他们去她那便是了。
“带我们去客栈,不是去青楼。”
猜到了心月狐心中所想,危月燕又补充了句。
“你……。”心月狐咬着牙,隐忍着不发作,“青楼怎么了!倒是觉得比起那些取人性命与无形的人好多了!”说着便下马车安排客栈。
危月燕依旧是未理会她,但是却是担忧地看来那男子一眼,竟是带着分小心与痛苦。
进到客栈后,危月燕将那男子安顿好,叫心月狐派人保护,便准备去高欢府邸。
房内,那人坐在床榻之上,依旧是一动不动,似乎也不会动。只有危月燕才知晓,他能听得见,也意识清醒,只是还是不能动弹。
危月燕慢慢蹲下,喂他喝着茶,之后拿起手帕小心地为他试着嘴角。
轻轻地笑着,眉目之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去看看,很快便能回来。放心,我会医治好她的。”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寂,但是危月燕却是不在乎,脸颊上依旧是挂着少女含羞的笑。
轻轻地关上门,“走吧。”危月燕对等在门外的心月狐说道,语气里又是不化的寒冰。
高府内,依旧是那般热闹,却又寂寥。
高欢正为尔朱夭夭擦拭着身体,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这尊瓷娃娃。
“少主!”角木蛟轻轻地叩门。
“何事?”明显的不悦。
角木蛟一惊,更加的谨慎,“回少主,心月狐把人带回来了。”
她们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尔朱夭夭有救了,她便会醒来。本来高欢应是满心欢喜,只是,此刻,他,竟是犹豫了……。
现下的日子还真好,他们忘却了所有,忽略了两人之间的仇恨与间隙,她便静静地待在他的身边,没有悲伤,没有哭泣,不会逃跑,不会算计……
为何宁静总是这般短暂?乱世之中,便不能有爱了吗?
角木蛟站在门外,不知里面的人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话,一直未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带她进来罢。”语气里竟是从未有过的无奈。
“是。”角木蛟松了口气,终是不必再那般忐忑地站揣度主子的心了。
高欢轻轻地为榻上之人穿好衣服,紧紧地拥住她在怀,他们之间,势必会越来越远,命中注定本就是会如此,但是,就是无法将那份执念放下。
门被推开,虽是在外室,但是高欢依旧是听见,他知晓来人是谁,如今也只有那人会这般肆无忌惮。
那夜洛阳上阳殿外的大火之后,改变了许多人的性情,甚至是人生。那个本来是权势之家的小姐,却变得寄人篱下,四处飘零;而她本是一个惟命是从的手下,一夜之间却是对于他们恨之入骨;而他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也变得那么地不像他了……
脚步声渐渐靠近,两人却是都未有言语,似乎都累得不愿开口,又都不敢开口,榻上之人,是他们的伤疤……
“放开她!”入骨的冰冷声音在这寂寥的室内回响,还带着无尽的怒气。
高欢依旧是抱着尔朱夭夭,闻言,冷冷一笑,“放开?你可是知晓,我比任何人都想放手。”说着便吻上了那冰凉的额头,“只是,我却做不到!”
无论是命运,还是所谓的那份孽缘,有时便像是一根绳索,将两人紧紧地系在一起,就算是再痛苦,也挣脱不开……
危月燕闭上眼睛,含住无尽的哀伤,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她本是与高欢同出一族,她的父亲是族中的长老之一,那一年,父亲与其他族人被屠杀,他们得以侥幸逃脱,他们一起计划复仇,她也心甘情愿地去施行,一切看起来都是那般顺利,那般顺其自然、顺理成章。
但是,他们如今却是这般模样,两具行尸走肉,究竟是为了何人?不再拥有抱负,不再敢有任何的期待,一颗心早就在不经意间遗失,却是愚蠢地越陷越深。
她曾一度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陈珍儿,而他也真的曾以为自己是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想要从军的少年。
高欢慢慢地将尔朱夭夭平放在榻上,自己起身离去,颓废的背影,竟是像一下子老了数十岁。“让她醒来。”
似乎想起何事,高欢停住脚步,“她的右手……?”有些嘶哑的声音中带着丝恐惧与那么一丝丝地期待。
“废了!”危月燕只是看了一眼,便可断言道。那纤细的手腕上筋脉尽断,骨头也被穿透,手掌与手臂连接在一起已是万幸。她的医术再高,也无法救治。
本就是颓废的背影,更加地沧桑。
陈珍儿看着床榻之上那张苍白的小脸,那般地安详,那般地美丽,沉睡也是好的吧,在自己的梦中,没有纷争,没有险恶,没有欺骗、背叛,没有战火,只有着宁静与安详地日子,早春看着冰雪消融,期待着万木发芽;盛夏坐在竹下,握着书卷细嗅百花芬芳;初秋天高云淡,骑马浅笑于漫山黄之间;深冬雪后初晴,煮茶谈天依偎回顾此生。
如此美眷,为何却要深陷于这乱世泥潭之中?
虽是邺城比于洛阳偏南,但是却依旧是北国,院内的水潭之中依旧是结着寒冰,而站在桥上之人却是只是身着了一件黑色的单衣,背手而立,思绪万千。
“大哥,”轻轻地一声打断了高欢的思绪。
卫苏苏手执一件风衣,为高欢披上。“这邺城虽是比洛阳要暖和一些,但依旧是冬季,还是不可大意。”
高欢未动,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比起草原,这倒还算是暖和。”
他的记忆之中,草原上,一年间有半年都是寒冬,有时下一场雪便有一人多高。那时,他带着族里的小孩们在雪上策马嬉戏,脸已是被冻得通红,却是未感到一丝的寒意。
“大哥有何打算?”
高欢深知卫苏苏问的是何事?那人醒来后,他们该如何面对她,这是永远也无法解决的难题。高欢并不回答,因为他也不知晓该如何解决,其实解决办法也有,一是放她离开,但是两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她若是离开,定是会联合宇文家的人报仇。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最是简单,杀了她……,从此之后,两人再也不会有着交集,他还依旧可以继续着自己的宏图伟业……。
夭夭,别再逼我,否则……
药香,有些人对于它深恶痛绝,有些人却是爱嗅那有些苦涩的味道。曾经某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因是出身与将门世家,她的身体很好,极少服药,故而十分排斥药的味道。直到她认识了一个朋友,是个医者,她的身上总是会有着淡淡的草药味。从此之后,那个小丫头不但不再排斥草药味,甚是喜欢上了这种草药香气。
最主要的是,她也偶尔在她喜欢那人的身上闻过这种气味,有些苦涩,但是却被她喜爱。后来的后来,一切都变了,这药香之味却是变得无比地使人厌烦。
室内浓郁的汤药味,十分地刺鼻,危月燕拔出榻上之人身上的数十根银针。因是药熏,那白皙的肌肤上竟是渗出细细的汗珠,危月燕洗了毛巾,为她轻轻拭去肌肤上的汗液。
卷翘的睫毛微微地一颤,呼吸慢慢地加重,柳叶眉轻蹙。
危月燕知晓她这是要醒了,下意识地想要逃开,但是又放心不下尔朱夭夭,只能留下。
一双宝蓝色的双眸终是缓缓睁开,澄澈的双眸彷如婴儿,不染纤尘。又万分迷茫,似乎已是沉睡过了一世。
“醒了?”危月燕的声音已是颤抖,小心翼翼柔声地问道:“是否要喝些水?”
那双宝蓝色的双眸盯着屋顶,一眨不眨。
忍受不住内心地煎熬与自责,泪水终是落下。“夭夭,夭夭,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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