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艾冰的目光再次落到草坪上时,只剩下一个人躺在那里。
那个人仍昏迷不醒,鼻孔插着一根黄色橡皮吸氧管,身边堆放着两个枕头状绿色氧气袋,一个袋子已经干瘪。他已经用完了一袋氧气,但还是严重缺氧,胸廓急促起伏着,四肢不时抽搐一下。
蹲在昏迷伤员身边的男卫生员刚给他测量完血压,向刘所长汇报:“高压70,低压50。”
刘所长皱起眉头:“这么低?”他果断命令:“快,1支去甲肾上腺素,加10毫升生理盐水,静脉注射。”
一阵大风刮过冰达坂,将一大片乌云吹到人们头顶上。乌云遮住了太阳的脸,光线瞬间暗下来。这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沙尘、飞雪、冰雹、还不知是哪位天神将要光临。
男卫生员抬头看着老天爷的黑脸,无不担心说:“把病人抬到救护车上抢救吧。”
“不能搬动他。”艾冰立刻制止说:“病人处于休克状态,一搬动血压就会掉下来,还是先用升压药。”
刘所长点点头:“好,就听师医院医生的。”
艾冰没穿工作服,也没做自我介绍,刘所长只能凭印象称呼她,叫错了也没关系,反正都是白衣天使。
艾冰脸红了,小声嘀咕:“我不是医生,我是护士。”,
也不知大家装作没听见,还是艾冰的声音太小,反正没人在意她的话。
男卫生员用玻璃注射器抽好药水,撸起昏迷伤员的衣袖,在他胳膊上寻找血管。
艾冰本来想过去帮忙。但小虚荣一想,打针是卫生员的活,我现在扮演的是医生角色。
男卫生员找到血管后,拿起玻璃注射器,将9号粗针头扎进昏迷伤员的皮肉里,但没看见针头有回血,只好在皮肉里来回戳着,急得他满脸通红。
昏迷伤员受到疼痛刺激,躁动不安起来。突然他一挥胳膊,将男卫生员打倒在地。他胳膊肘的针头也脱落了,暗红色的血液从针眼涌出来,一滴滴落在草地上,似几朵盛开的小红花。
艾冰眼疾手快,迅速走过去,用手指头压住伤员的针眼止血。
刘所长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冲男卫生员骂道:“笨蛋,罗平安的血管比蚯蚓还粗,你眼瞎了,怎么扎不到?”
男卫生员狼狈从地上爬起来,为自己辩护:“罗平安休克了,血管是瘪的,看不到也摸不到,谁不信,谁来试试。”
“罗平安?好熟悉的名字,在梦里呼唤过好多次的名字,难道他就是?”艾冰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以为是在做梦。她咬了咬舌头,有痛感,不是做梦。
“他叫罗平安?”艾冰还是不敢相信,她抬头问刘所长。
“嗯。他是我们营的老病号,已经不是第一次昏倒了,抢救过好几回。”刘所长说。
刘所长说话的功夫,艾冰已迫不及待用手抹掉昏迷伤员脸上的尘土。
“是他,就是他,他就是罗平安。”艾冰在心里惊呼道。眼前的罗平安,脸色更加难看,脸颊深陷,颧骨高突,眼窝也凹进去了。
艾冰一阵心绞痛,真想伏在罗平安身上大哭。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女人走进奎先隧道会哭,因为女人比男人多一根敏感脆弱的神经,看到同龄的兄弟们受苦就会心痛。
但是艾冰忍住哭,当务之急是抢救罗平安的生命。
艾冰拿起止血带,迅速扎在罗平安另一只手臂上寻找血管。很快她就找到了血管,然后消毒皮肤,屏住呼吸,手持注射器朝目标刺去——,一针见血!
“哎——!”她听见身后的刘所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艾冰一边缓慢注射药水,一边紧盯着罗平安的脸,希望他能快点儿睁开眼睛。
当药水推注完毕时,奇迹果然出现了,罗平安的眼皮子开始跳动。
艾冰拔出针头,用棉签压住针眼止血,同时将身子朝前倾。她多么希望罗平安一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但她又有些小担心,他还记得我吗?还认识我吗?
刘所长也蹲下来,轻拍罗平安的脸喊:“罗平安,醒醒,小罗,醒醒。”
罗平安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呆滞木讷的眼神扫过身边每一个人。当他的目光与艾冰的目光对接时,突然闪亮一下,就像日全食出现的钻石环,稍纵即逝,但璀璨夺目。
罗平安嘴唇嗫嚅,似有话要说。
刘所长将耳朵凑近罗平安嘴巴:“小罗,你说什么?”
罗平安摇摇头,用下巴指向艾冰。
艾冰看出罗平安是想和自己说话,也凑近罗平安的嘴巴。
罗平安的嘴里嘟囔出几个字,但含混不清。
刘所长问艾冰:“他说什么?”
“他问,艾护士,你怎么来了?”艾冰实话实说。
站在一旁久未吭声的男卫生员瞪大了眼珠子:“啊!你是护士?难怪技术如此过硬,令我都无地自容了。”
刘所长也有些诧异:“罗平安认识你?”
艾冰敏感地脸红了,点头说:“嗯,他上个月来住过院。”
“噢,想起来了。”刘所长摸着脑袋说:“还是我给他开的转诊单,可是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出院了,说是医生说的,他是小毛病,不需要住院,吃点药,休息几天就行了。”
“这个嘛……,我不太清楚。”艾冰敷衍道。
“你来得正好,就用你们的车,把罗平安捎回师医院去,他的脸色一直很难看,这次不治好贫血,就不要让他出院。”刘所长说。
“是!”艾冰兴奋地给所长行了一个军礼。她当然乐意把这个俘虏押回师医院,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不去!”罗平安腾地坐起来:“我没病,我不去住院!”说完又站起来,飞快朝隧道口跑去,就像躲敌机轰炸似的落荒而逃。
“站住!”男卫生员跑过去追他,但始终没有追上。罗平安身高腿长,跑得飞快,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钻进了隧道。
刘所长望着罗平安消失的身影,对艾冰说:“这就是二十三团的人,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也要战斗下去。”所长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充满自豪感。
艾冰将脸一沉,心里嘀咕:“才不是呢。”她估计罗平安之所以害怕住院,是对赵医生赶他出院耿耿于怀。
艾冰将拳头一挥,似告诉自己:“赵医生是纸老虎,没什么可怕,我一定要说服罗平安来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