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岁左右、胡子花白的老大爷系着围裙笑着从侧门进来,给他们上了第一道菜,叶远臻给沈初见介绍道:“这位是宋叔。”
“宋叔好。”
“好好,都好,少爷好久不来了呀,这次听老婆子说您带了个女娃儿过来,我便出来瞧瞧,真是个俊俏的好孩子。”宋叔有些佝偻着腰,打量着沈初见,眼神中满是慈爱。
沈初见微笑着回答:“宋叔过奖了。”
“不过奖,不过奖,这可是少爷第一次带女娃儿来这里,我们老俩口也都见过了,是个好孩子,值得,值得。”
沈初见看了眼叶远臻,发现他也正打量着自己,不由得别开了眼神。
宋叔是刚才宋婶的男人,也是这家馆子的掌柜子,老夫妻俩开了这么一间馆子,平日里宋婶倒是不会亲自下厨的,也是叶远臻来了,她才乐的亲自做饭给他们吃。
老宋忙里忙外、接二连三地上了四五道菜,见菜全了便告退下去,他全程都笑眯眯的,让人无故想要亲近。
桌上几样菜装盘简单大方,但色香俱全,一看就知道是行家里手做出来的。放下来的帘子将他们和外面隔开,安静的单间里,只剩下了对坐着的叶远臻和沈初见两个人。
“尝尝吧,宋婶的手艺很好。”叶远臻说。
沈初见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红烧鱼,放入口中,肉质鲜嫩,入口生津,果然是佳肴,宋婶的厨艺真是极高,赞许地点了点头,叶远臻看着她吃的一副满足,不着痕迹地弯起了嘴角。
“嗯,很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叶远臻也不避讳,直接拿起自己的筷子给她碗里又夹了一块酱鸭肉,自己也慢悠悠地品尝起来。
“宋婶这里地方虽小,但可真是深藏不露。”
“宋婶本名姓唐,早年时候在宫里的御膳房做活,后来被请到大帅府做厨娘,手艺自是一流的。”
“原来如此。”
“那宋叔也会做菜吗?”
“宋叔不会,宋叔原来是跟着我的,后来到了北平遇到了宋婶,宋婶没了男人,一直寡居着,再后来他便留在了这里,一直陪着宋婶,俩人相依为伴,我离开后不久他们便在这里开了这家馆子,之后偶尔回来一趟,倒是十有八九是来这里吃的。”
沈初见心想,叶远臻的经历远比自己看到的一角要深得多、也复杂的多,他有太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和过往,因而他们之间无形之中是有距离的,这个距离在他们从小到大完全不同的经历中体现地越来越大。
吃完饭,同宋婶和宋叔告了别,沈初见跟在叶远臻身后出来,明海在车上等着,见他们出来了,便准备下来开车门,叶远臻挥挥手示意他不用。
“我们走走。”
沈初见看出明海眼神中有些担忧,叶远臻倒是没什么事地说:“没关系,就在附近。”
明海心下明白他要去哪里了,便应了,自己回到车上去等着。
“我们要去哪里?”沈初见跟在他身后,叶远臻放缓了步子走着,以免她跟不上,不过他这些心思,沈初见根本就没有发现罢了。
“去一处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我曾在这里住了大约五六年,却不能经常出门,故而也不是十分熟悉,所知道的大概也只有几处地方,倒是后来过来这里,走了不少地方。”
他独自在前面走着,自顾自说着,沈初见跟在他身后,阳光从他肩膀倾泻下来,淡淡的影子印在地面上,沈初见踩着他的影子一步步走着,不知为何,突然间觉得他应该是十分孤寂的,他总是一个人走在前面,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背影,甚至连影子都是那么的落寞,他心里,到底藏着多少故事呢?
“到了,就是这里。”约么步行了五六分钟之后,叶远臻停下脚步。
叶远臻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沈初见抬起头,只见是一片破败了的房子,她很好奇,不知道叶远臻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叶远臻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解,却没有说话,走上前去,轻轻一推大门,“吱嘎”一声,老旧的木门应声而开,落下一片灰尘,叶远臻皱了皱眉头,却无视脏乱,直接走了进去,沈初见只好跟了进去。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前院,只是早已经落败不堪,地上杂草丛生,一根横梁歪歪斜斜地躺着,看来已近很多年没有住过人了。
“这就是我当年住过的地方。”叶远臻站在园子里,并不看向沈初见,他喃喃说着,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绕过前院,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园子,依旧被疯长的杂草占据了,园子当中放着一架老旧的木马,沈初见打量着四周,慢慢在脑子里勾画,当年,他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生活,四合庭院、木马青园,她甚至想象出他当时就是坐在这架木马上玩耍着、笑着。
“这些年你回来过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突然就想来这里看看,谢谢你陪我过来。”
沈初见心里多少有些感动,他也有这么微小的心愿啊
“没有。”她放缓了声音,听起来软软的,很温柔,沈初见走上前去,站到了他身旁,叶远臻并未回头,他们自然而然地并肩而立。
“你以前,在这里生活的好么?”
“……”
“对不起,我不该问。”沈初见有些忐忑。
“没事,我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该怎么形容。”叶远臻神色变了变,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往事。
他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起先是很好的,有娘亲陪着,虽然哪也不能去,但很幸福,可后来……”他顿了顿,沈初见侧过脸看他,只见他神色难过,眉头也锁了起来,她不由心疼,将手轻轻放到他肩上,叶远臻看她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心下倒也柔软了不少。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娘过世了之后,我就被接回了江南,再也没回来过这里。”
沈初见心里一惊,觉得自己也许不该问他这些话,喏诺说道:“对不起。”
叶远臻忽的笑开,笑地却有些苍白,他语气薄凉:“不需要道歉,你又没错。”
沈初见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虽过的艰难,但好歹父母健在,双亲在侧,总也好过没有的。
半晌,叶远臻开口:“走吧。”
沈初见这次却没有再跟在他身后,她努力提快了脚步,她想要和他并肩,一路站在他身旁,至少可以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寂寞孤独。
他们回到车上,明海在前面开着车,沈初见和叶远臻并肩坐着,一时间都静默无言,车子在路上行驶着,透过茶色的玻璃窗,沈初见看向外面的世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白日的街市总是这般烟火喧嚣,充满了世间的人情味儿,却偏偏又是最无情的地方。
突然间,前面驶过来一连串车队,明海及时将方向盘向左打去,车子避开了迎面而来的车队,沈初见向外看去,清一色的黑色德国轿车,加长的车身显得气派极了,有秩序的依次驶过,沈初见心里暗想,这样的气势,估计是什么达官显贵,她没有多想,收回眼神,不知为何却突然觉得这车里的温度仿佛一下子下降了不少,让人无缘由的发寒,她下意识地去看叶远臻,却发现他正偏着头盯着一旁的车子,神色凛然,浑然不似往常的淡漠或是精明,他侧着脸,可这仅仅的半张侧颜,却依然让人觉得压迫,仿佛上面渡了曾寒光,冷的吓人。她越过他看去,两辆车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对面车子里的人也在看向她,四目相对,她心里一震,那一眼,仿佛是她小时候曾见过一次的鹰,眸子里猝了毒和狠辣,那是真正的展翅于苍穹之上的雄鹰,桀骜不驯却又壮志凌云,沈初见甚至都无法仔细回想这一眼,车子很快便错开,她回过头来,脑海之中却总有一种熟悉感挥之不去,车里到底坐的是什么人呢,她心里好奇,为什么他又会用那样的眼神去看他呢?
半天,叶远臻才回过头来,他紧闭着薄唇,眼神中蕴含着风云变幻,脸上的神情倒是归于了平静,让人摸不着头脑,沈初见偷偷打量着他,总觉得方才的他仿佛并不是他,倒像是另一个人,她自己也弄不懂了,到底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却满腹谋算的人是他,还是刚才那一瞬间眼神凌厉满身戾气的人才是他呢?
“刚才过去的是些什么人?”她还是没忍住。
“北蒋南叶,蒋元戟。”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稍显低沉,听来并无差别,但沈初见却从中觉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压制,他和蒋元戟有仇吗?沈初见一时间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原来是蒋大帅啊,怪不得我刚才觉得眼熟。”
“你之前见过他?”
“嗯,就是刚来北平那天,在他府上,我跟着管家结算货款的时候正巧碰上了。”
“哦……”他拉长了语调,沈初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个人,有时候是在是太让人看不清,摸不准。
“你,认识他?”
叶远臻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嗯,之前曾有些交集。”
见他并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沈初见也不再继续问下去了,叶远臻仿佛有心事,她觉得他眼神中藏着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他不准备说,她也不会问。车子里一下又安静下来,他表面上平静地坐着,一路无言。